第73章
褚松回并无动容,“那又如何?区区尸骨罢了,你若是肯将事情交代出来,我们自是可以保全尸骨,你若执意只字不言,也行,就将这尸骨丢弃至荒郊野岭吧,可怜简王,死后二十年,终难安生。”
“你……”
这话显然戳中了赵应,他急促地挣扎着,“不行,绝对不行!你不敢,你不敢的……”
虽这么说,但赵应还是露了怯。敢不敢,不在于褚松回,而是看成元帝。他知道的,成元帝痛恨简王谋反,所以不许他入皇陵,只葬在曲州之地。如今又出了他这件事,难免新账旧账一块算。他死了没关系,可父亲的尸骨……
“你自己想想吧,我只给你一炷香时间。”
褚松回挥手。
牢头立马摆起一炷香,灰雾缭绕。
监牢中又阴森,又炙热。
褚松回紧紧握着赵慕萧的手,轻轻揉了揉,以作安抚。赵慕萧怔愣地盯着那一团血淋淋的景象,有些紧张,并无注意褚松回的动作。
一炷香落。
褚松回问:“想清楚了吗?”
赵应脸色惨白,像窗外刮着的雪片,他声音沙哑诡异至极,像喉咙中卡了匕首,甚是难听,他道:“给我纸笔。”
“纸笔?”
“我写下来。”他语带讽刺,“我这个声音,要怎么讲那么长的前尘往事?”
褚松回侧目,刑部尚书会意,悄悄离开监牢,问监牢外的成元帝。成元帝轻轻颔首,杜敬便立即派人去取纸笔。
纸笔取来后,赵应被放下,狱卒拖着他坐到方桌上。
赵应右手的伤口还在流血,他握着笔,忍着疼痛,艰难且缓慢地握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吾名,赵应,简王之子……”
杜敬看着他写,边念出声来。见他另起一列,执笔欲写。
突然间,岂料他举起毛笔,猛然地往自己脖颈处的刀伤上狠狠插去。他本就伤痕累累,这一击用尽全力,破开原本就有的伤口,纤细的狼毫笔竟如同刀剑般锋利,溅出血线!
“啊!”
杜敬等人惊叫。
褚松回也吃了一惊,拉着赵慕萧后退。血溅到了赵慕萧的衣角上,只一点点,却让赵慕萧呆住,他似乎嗅到了灼热的腥气。
监牢里顿时大乱,但很快,人人皆静了下来,跪拜老皇帝驾临。
成元帝缓步逼近,居高临下地看着滚落地下的赵应,他的脖颈处擦着一支毛笔,扎进骨肉中,血淋淋的。成元帝侧着脸,又走近了几步,打量他,自言自语道:“与简王,长得还真相似啊。可惜了。”
景王跟在后面,眼眶已泛红,强装镇定。
赵应浑身抖得厉害,嘴巴里汩汩冒出血来,他说不出完整的话,他带着强烈的不甘,死死地盯着成元帝与褚松回,终于闭了闭眼。然而那好似粘起来的眼皮又被他强行睁开,光是看着,就疼痛无比。
他最后,直勾勾地盯着赵慕萧。那眼神十分晦暗不明,复杂深刻。
褚松回捂住赵慕萧的双眼。
赵慕萧眼前一暗,他听到赵应用断断续续又如刀割般撕裂的声音,对他说:“你……要……赢……”
随后再无动静,只有血无声地蔓延开来。
监牢里长达许久的死寂。
又过了许久,只听得成元帝很平静地说:“曲州的简王墓已经重建好了,将简王的尸骨与赵应的尸体,一并下葬。景王,这事你去办,现在就去,连夜。”
“是,父皇……”景王跪拜。
成元帝拂袖离去。
窗外风雪正浓。
褚松回替赵慕萧撑伞。雪花硕大,吹得又急,冷意直入心扉。
“萧萧,小心点。”
褚松回扶着赵慕萧上了马车,收伞,放好柔软的褥子与坐垫,将事先准备好的手炉递入赵慕萧手中。他的手一片冰凉,沾了些雪花。
褚松回取出新的食盒,喂了他一块杏仁糕。
赵慕萧在走神,呆呆地张唇咬了几口。吃完一块后,他忽然问:“什么叫……我要赢?是我听错了吗?”
“我听到的,也是这个。”是什么意思,却百思不得其解。
赵应铁了心是要死的,连简王的尸骨都没能动摇他,死也不肯说出他背后殷重的秘密。
那殷重到底是谁呢?
师傅,又到底是什么人?
赵慕萧要赢,赢什么?怎么样算赢?
赵慕萧没心思吃糕点了,一路上恹恹无言。回了景王府后,就换下沾血的衣服,褚松回宽慰了他几句,却没什么效果,就连偷偷亲他,他也没什么反应。褚松回担心不已,替他敷完草药,又喂他喝了汤药后,与景王、景王妃、赵闲说了会话,直至很晚,才回侯府。
远赴曲州调查慕余的亲随将夜与蕴青回来了。
褚松回脱下狐裘,饭也没顾得吃,问:“查到了什么?”
将夜道:“回侯爷,在曲州街坊,提及慕余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很多,不过关于他的来历,众说纷纭,本就是曲州人、或者外地的,总之在那曲州城附近,什么说法都有。这个人好赌好酒,得罪人多,却很有本事,像个江湖人。”
都是没什么用的信息,此人如此心机,必有身份。褚松回心下烦躁。
蕴青道:“侯爷,还有……照您吩咐,我们去查了慕余的墓,里面确实……是空的,除了些陪葬的衣服、酒具、赌具等。侯爷放心,墓已恢复原状,没有被挖过的痕迹,小王爷也不会知晓此事。”
萧萧的师傅,果然没死!
殷重即便不是萧萧的师傅,也绝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褚松回听着风雪,一夜未眠。
赵慕萧也是。
次日雪停了,庭院中厚厚一层积雪。赵慕萧踩在上面,那声音让他想起了过去,在灵州时,尚年幼的他,在雪地里蹦蹦跳跳地留下脚印。
当时快乐,如今满心情绪。
许子梦的到来,打碎了景王府的冷清。
“先生来了,先生来了!”赵闲欢欢喜喜地去门口迎先生,接过包袱,将他夹着拽到屋里。
许子梦舟车劳顿,脸色略显憔悴,不过一下了马车,精神恢复了些,打量着赵闲,神采飞扬:“好啊,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有偷懒?籍册还能找到吗? ”
赵闲道:“籍册都好好地在书房中搁着呢,娘亲作证,我可没有偷懒!”
师生的说笑,倒让紧肃多日的王府,松快了一些。
景王妃道:“先生一路辛劳,先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阿闲什么性子,您也清楚,您这终于来了,正好治一治他,自来了平都后,别说温书习字了,翻也不曾翻过一页。”
赵闲教叫道:“娘!”
“行了行了,你什么德行,当老师的我还能不知道?”许子梦接过热茶,摆了摆手,“我既入京,再重新好生教你就是了。”
他喝完热茶,舒服了许多,瞥见寡言少语,只带着淡淡笑容的赵慕萧,不由地心虚,“萧萧,你眼睛可好些了?”
赵慕萧笑道:“好些了,沈大夫就在府上,帮我医治。”
许子梦甚是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那个褚松回……我帮他瞒了你们,实在是对不住。”
许子梦其实在信上已经写过长达三页的道歉,洋洋洒洒,当面再说时,倒词穷了。
赵闲叉着腰,哼道:“先生也太过分了!这是欺骗……”
赵慕萧摇了摇头,“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先生定有先生的难处,也不必再提,不必自责。”
来了平都后,发生了很多复杂的事情。尤其是与师傅相比,褚松回那件事,他都快淡忘了。
许子梦亲口听到这番话,才真正地放下了心。
景王忙着处理赵应与简王的尸骨,成元帝催得急,他一大早就出发了。午时,褚松回又来景王府蹭饭,赶也赶不走,只好让他留下。
褚松回见到多时不见的许子梦,多喝了几杯酒,提起在灵州的往事。当然,避开些可能会惹赵慕萧不悦的话题。
许子梦大笑:“老夫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冯季被揭穿时的嘴脸,每次心烦了,就把这事拎起来回忆一番,顿时就高兴了!”
提及冯季,亦是谜团未解。
赵慕萧想了想,说起冯季的那枚视若珍宝的竹简,却用乌夏文写着曲州歌谣。
许子梦有些醉意了,稀里糊涂道:“以前齐国还没灭掉陈国时,这个冯季啊,他在陈国做官。平心而论,这家伙虽品性恶劣,却是诗书茂才,天资不凡,所读书文,过目不忘。我记得好像还出使过乌夏,回来便会了乌夏文。”
赵慕萧:“乌夏文……”
许子梦道:“是啊,这可少见啊,整个齐国、陈国,恐怕也只有他一人会乌夏语。虽说老夫厌恶此人,不过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有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