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赵慕萧摇了摇头,眯着眼睛,“就是他……”
他说得不清楚,但褚松回知道他的意思,“对,当时在灵州时,应该就是他杀了冯季,屠了竹枝山道的山匪,还想刺杀我。”
赵慕萧拽了拽褚松回的衣角。
褚松回会意,慢慢地带他往那人方向去。
赵慕萧定住脚步。
褚松回问刑部尚书:“肯松口了吗?”
尚书道:“这是个硬骨头,一个字也不肯说,一心寻死。昨夜还有人来刺杀他,若不是牢头起夜,刚好发现了,他命就没了。”
刺客杀他,失败后咬舌自尽,又成了死局。
“谁要杀你?”褚松回问。
“你叫什么名字?”
“殷重去哪了?和你是什么关系?”
褚松回问了几个问题,赵应一概不应。垂着脑袋,结有血块的头发遮住他的脸,将死不死,尤为渗人。
刑部尚书头疼至极,“就这样,什么也不说,用刑也没用,还得保证他活着。”
赵慕萧屏住呼吸,尽力适应监牢中的气味,他看着不清的画面,做了做准备,鼓起勇气道:“我知道你是谁。”
赵应恍若没听见,死了一般。
“堂叔?”
然而赵慕萧轻如风的两个字,穿过赵应的耳朵,骤然化为了闪电,刺得他一激灵,猛地抬起眼皮。
他眼皮极其单薄,像一柄细长的剑。
第52章
狭窄的监牢, 高处开了一张小窗。正是月上中天,细雪纷飞。
赵应衣着破烂单薄,满是伤口与血, 狼狈不堪。他缓缓抬头, 面无表情,一对眼珠子似乎也渗了血, 尤显得阴森可怖。
“你说什么?”
声音如吞沙, 听得人发毛。
赵慕萧是怕的, 眼睫颤了颤,兀自镇定,道:“看来我猜对了, 你真是堂叔,你是简王的儿子?”
没有人能扛住齐国刑部的酷刑, 赵应也是如此。他历经刑罚,已是神思浑噩,生不如死。人在此刻,也最脆弱, 只维系着一点执念。赵慕萧只是轻轻一诈, 便诈出了他的身份。
赵应清醒了些, 扯着淌血的嘴角,似是嘲弄。
刑部尚书杜敬等狱卒牢头皆是大惊失色, 什么堂叔?什么简王?当年简王谋反失败, 陛下下令诛杀他的全家, 无一放过啊!这会怎么冒出一个简王的儿子?这皇孙又是怎么知道的?
褚松回弯起唇角,仰了仰头,萧萧自不比寻常人。
杜敬忙问:“皇孙殿下,这是……怎么说啊?”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 不敢笃定。”赵慕萧慢慢道。
“曲州的简王墓被盗,一些盗墓贼落草为寇,藏身于灵州的竹枝山道,后来那批盗墓贼全被杀了,凶手对简王墓被盗十分愤怒。后来再调查,却发现不仅是灵州的盗墓贼被杀,其他地方的盗墓贼,但凡有行踪到过曲州的,也全被杀了。要么简王墓别有不可告人的神秘,要么便是……”
赵慕萧说到这儿,缓了缓。
褚松回正好接下,“要么便是凶手对简王墓,或者说,简王本人抱有极高的尊崇,势必决不允许盗墓贼的轻视、侮辱与冒犯。我到过简王墓,那王陵规格混乱,立得匆忙,没有机关,只有一堆简王生前的珠宝金玉与竹简器具,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了,不可告人的神秘?这种可能性几乎可以被排除。还有一件事,便是凶手在灵州,企图暗杀我,我有什么值得他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杀的呢,我不过是当年一箭射杀了叛贼简王。”
杜敬听得一身冷汗,道:“那就是后者情况了,若是简王的遗子,面对父亲陵墓被盗,确实有杀死盗墓贼的嫌疑。可……当年陛下下令,简王府满门都……”
“我问过陛下,也查过当年的名册,也派人去了简州,简王曾经的封地调查,问了许多历经过简王叛乱的老人,才将事情由来拼凑完整。”
赵慕萧很认真地解释,“当年确实都杀了。但就在简王谋反的半年前,王府上有个侍妾因触怒王妃,不得喜爱,因此王妃借着简王不在家,寻了个罪名由头,将侍妾被赶出王府。这侍妾却是已经怀有身孕的,她将孩子生下后,就传来了简王兵败的消息,这位侍妾的名字被革除,因而逃过一劫。然而没过多久,侍妾病死,村里的老人说,孩子也不见踪迹,都以为是死了。”
杜敬久久不能合上嘴巴,“原来如此……所以他真是简王的血脉!蛰伏在京城,是为了……为父复仇?啊,我想起来了,一年前简王墓尸骨失踪案震惊天下,便有言论说,简王当年是因为功高盖主,被皇帝污蔑谋反的,那这坏天子名声的谣言,想来也是他所为了!”
“错不了。”褚松回拊掌而笑。
赵慕萧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一个人定然是完成不了复仇的,谁在背后帮你,杀了冯季的人也是你吗,他看起来与简王的事毫不相干,为何要杀他,那个殷重又是谁,他与我……我师傅是什么关系?”
听了这么多,赵应仍是一言不发,干裂的唇角,因他扯着嘴角而破皮,又渗出新血来。
杜敬喝声道:“说!”
不出意料,赵应还是不为所动。
杜敬又气又急,实在也没辙了,“殿下,侯爷,这些天,什么方法都试过了,要从这家伙嘴里撬出东西来,可难于登天哪!”
赵慕萧呼吸微沉,咬了咬下唇,思绪跳动,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我还因为什么猜到你是简王的血脉吗?”
赵应垂着脑袋,偶尔抬起头来,也是看着赵慕萧。
“堂叔,你最在意的,是什么?”赵慕萧又问。
他语声轻弱,却让赵应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提问,脑中拂过一些画面。
赵慕萧道:“你埋在简州北天山的,简王的尸骨。”
雪势转急,风卷呼号。铁窗外,雪片突然狂飞,些许刮进了监牢里,辗转落在被束缚在刑具上的囚犯肩上,正落伤口处,很快融化开,血迹再次氤氲开。
疼。赵应总算有了些反应。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
他的反应极其明显,激烈冲动,双手双脚扯着铁链,目眦欲裂,倾身似要吞噬赵慕萧。
褚松回脸色一沉,握住赵慕萧的手,拉着他往后退了两步,冷声道:“你还要守着那秘密多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齐国铁骑所到之处,任你藏到天涯海角又如何,挖出那副尸骨,不过是时间的长短罢了。”
赵应有些歇斯底里了,“怎么会,怎么会!你怎么知道的!”
不知为何,他不说话时,赵慕萧惧意深重,见他如此狰狞,反倒没那么害怕了,他道:“是我爹爹发现的。”
“景王?!”
硕大的雪片砸下,擦过赵应的脸颊,他挤着嗓音,一发声,便有血溢出来,“父亲生前待景王如同亲生子,死后他竟连安身之所,都不留给父亲吗!”
监牢外,烛火幽暗。监牢挡不住外面的风雪,墙壁上灯影离乱。
着披风大氅的老皇帝,身形佝偻,两鬓稀疏斑白,肌肤松弛,老态毕生,然眉目锐利,气势逼人,叫人不敢直视。在他身后恭敬站立的,却是战战兢兢的景王。自从来了平都后,景王好似一下子变得苍老了。
一只蛾子飞过,撞死在墙角。
景王也很恍惚。
他也不明白,朝廷找了简王尸骨一年了,一无所获,父皇为什么将这个重任交给他?他更恍若在梦中的是,竟也真的让他找到了简王的尸骨。
景王的幼年,与叔叔简王最亲近,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是被叔叔养大的。他甚至还跟着叔叔,去封地住过一阵子。
在他的印象中,叔叔仅次于父皇,是天底下最意气风发的人。他曾舞刀弄剑,与家眷笑谈,扬言即便是死,也要死得辉煌。死后该是葬入皇陵中的,可皇陵孤单、无趣,倒远不如葬在简州的北天山,坐拥无边山水,仿佛包揽天地。
景王记得很清楚,叔叔说这话时的语气与风度。
甚至过了很久,在灵州城,他总是能想起,那个既没有葬在皇陵,也没有葬在简州,而是草草落土于曲州的叔叔——坠落一代枭雄的地方,是他素来不喜的旖旎江南地。
景王扼着手腕沉沉叹息。
悚怖的监牢,褚松回的声音回荡着,“现下,要如何处置这副尸骨,就全看你了。”
狱卒按着愤怒的赵应,止不住他一身血。
赵应声嘶力竭:“你们想怎么样!我父亲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二十年了!他全家都死了,什么都没了,剩下这副尸骨了!”
赵慕萧心中泛起难过与同情。他却也不能说些什么安抚这位堂叔,他也心冷。万事万物都有它的规则与代价。简王谋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成功了便也罢了,若失败了,面临的又岂有好事。他能够活下来,已是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