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涂得赵慕萧都觉得手掌泛起莫名的痒。
他不由道:“快点行不行,谁涂药膏像你这样?不如我自己来。”
边说着,边要抽回自己的手。
没抽动。
褚松回握住他的手指,道:“就是要均匀地涂抹,才有效果,阿凌的性子一向温和,怎么着急了?”
赵慕萧下意识反驳:“谁着急了?你……你涂。”
“遵命。”褚松回笑了笑,低头细细涂药,“萧萧,记不记得在灵州,冯季打你手心,也是我帮你涂药的。”
“不记得。”赵慕萧慢吞吞,但丝毫不犹豫。
褚松回抬眸,“真不记得啊?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不仅这一件事,灵州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在心里,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包括在边关的时候,也常常想起。在灵州的那些时日,却是我最难以忘怀的。”
他慢语温柔,轻声安抚,指间涂按着赵慕萧的虎口。
赵慕萧往回抽自己的手,心里又气不过,屈起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根手指头,划拉他掌心。可惜昨日娘亲刚给他剪了指甲,如今手指头上光秃秃的,这么一划,也没什么杀伤力。
褚松回笑着没阻拦他,继续坦白道:“我实在是后悔,当初真不该灵机一动,冒充你未婚夫。我就应该与你说清楚,然后光明正大地与你在一起……嘶,怎么变成小猫了?”
褚松回换只手牵他,摊开右手一看,掌心不深不浅的两道抓痕。褚松回握拳,哑然失笑,“以前真没看出来,小王爷乖巧听话的,居然可以这么凶。”
“你还好意思与我说以前?你就是一个骗子。”赵慕萧又挠他另一只手,“很讨厌你。”
褚松回勾他手指,轻声问:“那还要讨厌多久啊?我知道错了。”
赵慕萧直觉这气氛不太对,不挠他了,冷冰冰地哼了一声,一板一眼道:“玄衣侯涂完了吧?涂完就走,我要睡下了。”
褚松回含笑,看着打在他脸上的橙色流霞,道:“这才傍晚呢,小殿下,你以往都是再过两个时辰才睡觉的。”
“你乱叫什么……”赵慕萧皱眉,气得从桌案底下抽出一把匕首,拍在桌上,“你再欺负我,我就不客气了!不要瞧不起人,论武功,我不比你差的。”
褚松回心道不能逗狠了,举手投降,“好好好,我安分,我确实打不过你。”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摸到匕首,又十分规矩地放回桌案底下的机关盒中,啧了一声,“这该不会是防我的吧?何须如此,你打我,我也是心甘情愿受着的,哪敢还手?”
赵慕萧指着门外,“你走。”
“咳。”褚松回两条胳膊搁在案上,与他相靠极近,赖皮着不想走,清了清嗓子,收敛些笑意,摆出些严肃与一本正经,“此番前来,除了护送陛下赏赐,替你涂药,想见你以外,我还有事要与你说。”
赵慕萧没理他。
褚松回道:“俗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今日射中了乌夏颇有来头的雕,那头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恐生事端。乌夏一族性情顽劣,今日你可瞧见了,可谓猖狂至极……”
赵慕萧在心里默默说他坏话,乌夏猖狂,可褚松回比乌夏还要可恶!
“不过有一点说来很是奇怪。”褚松回如实相告,“当初交战,乌夏兵败告饶,虽不服气,好歹低了头,认了输。谁知这群蛮族使团入京后,却趾高气扬,与求饶时的姿态,截然两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胜方。不仅如此,还敢在平都兴风作浪,弄了什么射雕,企图借此机会羞辱齐国。陛下绝对吞不下这口气,这群人虽愚蠢,却这么没脑子,也是令人出乎意料。”
赵慕萧听他语气,似有猜疑,心中虽也好奇,却装作不感兴趣,漠然:“哦。”
褚松回忍俊不禁,“乌夏这个种族,天生蛮力,精于骑射,但绝不聪明,最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而这个幕后之人,就是……”
说到这里,他却不说了。
赵慕萧最讨厌被吊着胃口了,咬了咬一排牙,下榻要走。
褚松回忙拉住他,又挨了一掌,笑眯眯道:“这个人就是给乌夏出谋划策的军师,殷重。”
“齐人?”赵慕萧不由问。
褚松回见他终于搭理自己了,甚是欢悦,“不错,据我审问得知,此人是两年前去乌夏的,正是因为他背后捣鬼,我才打了一年的仗,不然打乌夏这群有勇无谋的莽夫,我来回半年已算是多的。”
他刻意强调。
赵慕萧不予理睬。
褚松回道:“西山苑射猎时,我就发现那个气焰嚣张的阿环苏看似是使团的核心,实则不然。他在说话前,有时会翻着眼皮,每说完一段话,都会往他的身后瞥。而他的身后,却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仆。所以我怀疑,这个老仆来历不明,且模样奇怪,多半是易了容的,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殷重。此人城府极深,只怕会想出什么毒计来对付你,要千万小心。”
赵慕萧忽然知道这么多事,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好了萧萧,我知道,你今天很厉害,也累了。”褚松回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就不逗你了,你早些歇息。殷重和乌夏那边,有我盯着。一有消息,我就告知你。”
赵慕萧躲开他的手,别扭道:“我不想知道。”
褚松回道:“我说过的,今后每一件事,我都不会再隐瞒你了。”
赵慕萧抿了抿唇。
“我回宫复命,然后去鸿胪寺探查一番。”褚松回笑道,“我要走了?”
赵慕萧没说话。
走了还要跟他报备,装模作样!
褚松回道:“我真的走了?”
“走呀!没有人拦你。”赵慕萧没好气。
褚松回低声叹息,惋惜道:“你要是肯拦我,我求之不得呢,好久没有给你敷眼睛了。”
赵慕萧全当没听见,送客。
“好吧,那我真的走了。”
褚松回念念不舍,踱步到门口。赵慕萧都听不下去了,跟着也到门口,正要把他推出去,好锁上门,谁知手臂刚探出去,便感阴影覆下,一阵清冽的淡香袭来,赵慕萧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脸颊一凉,随后漫上温热。
“你……”
褚松回偷亲成功,满面笑容,翻身跃上屋瓦,春风得意:“萧萧,明天见了。”
赵慕萧一掌拍了个空,捂着面颊,气愤不已:“褚松回!你说任我打骂的呢!”
褚松回踩在瓦片上,轻功跃至对面,笑道:“你刚手上涂了药,不宜动武,明日我再把自己送给你打骂,行不行?”
赵慕萧气得捡起一颗石头就砸向他,“你敢躲!”
刚要抬脚的褚松回只好一动不动,任那石子砸中自己的后肩,痛,也不痛。
赵慕萧气闷不已,反手关了门,上锁!
褚松回笑意不止。
千山就在这个时候,找到了在房顶上乐不可支的褚松回,“呃,侯爷……”
褚松回心情大好,揉着伤口,“怎么?”
“鸿胪寺那边。”
*
鸿胪寺。
阿环苏坐立难安,又一次将桌子拍裂,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呼气吸气声都充满了烦躁与不安,大吼道:“那可是大单于的雕!是我乌夏草原上最好的雕!该死的齐国,该死的瞎子!”
而在他对面的人,扯掉人皮面具,脱掉臃肿老旧的衣服,平静地绕开碎裂的桌子,去洗了脸,再一看,原先七十岁的老翁,摇身一变,不过三四十。
阿环苏目眦欲裂,踹了他洗脸的盆,冷笑道:“这些都是你殷重一手策划的,什么将军雕,也是你提议带来的。大单于怎么就信了你这个齐国的小人!”
殷重面不改色道:“在下也没料到,齐国皇室中,还有人能射中草原上最勇猛的雕。”
阿环苏怒斥道:“一个瞎子!一个瞎子而已!碰了巧了!本来想让齐国受辱,结果呢,倒成了我乌夏的奇耻大辱!”
殷重道:“王爷别急,将军雕无法死而复生,大单于的责备已是无可避免。事情既如此,不妨想想,如何将这件事利用起来。”
“你说,怎么办?!”
“倒也不是难。在下在西山苑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殷重恭敬有加地将踹翻了的盆捡起来,“就说,这雕乃我乌夏一族的圣雕,射中圣雕者,有天子相,承天命也。此乃谶言。”
清脆的一声响,铜盆归位原处。
阿环苏不屑道:“一句话?这能有什么用?”
殷重道:“王爷应是忘了,齐国的皇帝是四十多年的老皇帝了,而新的储君却还空悬,端王与盛王两位王爷角逐此位,若此时冒出这样一句谶言,再结合西山苑时,赵慕萧压了所有皇子一头,引得老皇帝龙颜大悦,留景王在京,开府、赏赐。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不足以让两位觊觎皇位的皇子警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