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却见开门人,竟是楚随。
——赵慕萧名义上真正的未婚夫。
他的不善尤为明显。
楚随一愣,压下心中的惊诧与复杂,连忙行礼道:“回侯爷,小王爷腿脚受伤,愚某送他回来,正巧小王爷说有事与我商谈。”
“那也需不着你。”褚松回没看楚随,而是侧目对娄宅使说,“娄大人,太平坊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规矩已经这般松散了吗?”
娄宅使会意,“小人失职,听小王爷说这是他未婚夫,便放了进去。”
“什么未婚夫?!”褚松回拧眉,训斥,“哪来的未婚夫?”
娄宅使拍自己的嘴巴子,讪笑:“小人说错话,没有未婚夫,就是这位翰林院校书郎楚公子……”
“管他是谁?”褚松回咬牙切齿,周身萦绕戾气,压低了声音道:“还不滚?”
玄衣侯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了,又深受陛下信任,若得罪了此人,仕途之路安能平顺?楚随心中大骇:“请侯爷恕罪!”
“探花郎,你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赶紧走?你走了侯爷不就恕罪了!”娄宅使挥手招人来,架着楚随火速离开此处。
现下安静,听蝉鸣声。
褚松回踩着皂靴,渐进屋内,转入屏风后,见榻上坐着的蓝衣少年,正微微歪着脑袋看他。
他真是瘦了许多。
一向亮晶晶的眼眸此时平静安然,不起波澜,似是无声的质问。
褚松回忽有些不敢看他。
这屋子陈设简朴却雅致。
铜炉中,清淡的药草熏香袅袅起青烟,缭绕在少年身侧,飘往海棠花窗之外。窗外,红墙边百竿翠竹,竹旁有桂花树,细细碎碎的橙黄桂蕊迎风簌簌,浓香乘风,又沿着花窗,袭入屋内,与熏香融为一体,裹挟着蓝袍白衣的少年。
褚松回的目光又再度落在赵慕萧身上。
他仍如方才,面无表情。
香气很是浓郁。
赵慕萧无意咳嗽了一声。
褚松回回过神来,忙去关了窗子,瞥见桌上有一瓶打开了的药膏,药膏并没有新用的痕迹。褚松回又看他衣裳,衣袍被掀起,露出白袴衣角。
应当是刚要涂抹,他便来了。
褚松回紧张道:“萧萧,你腿脚可还好吗?我替你涂药膏。”
“不用,我自己会涂。”
赵慕萧垂眸看着褚松回,眼前一团模糊,却格外熟悉。褚松回这一身,正是在灵州常穿的,赵慕萧早便看得再熟悉不过了。
当初就是穿着这一身,在晴岚亭,佯装他的未婚夫,然后开始骗他,戏弄他,欺负他。
赵慕萧抿唇,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褚松回焦急道:“定是街上追着的时候,你受伤了,千怪万怪都怪我,萧萧,让我看看好不好,我替你涂药。”
“不要。”赵慕萧道。
“你眼疾还没好,有些地方看不清,我帮你涂好不好?”褚松回甚是卑微,甚至蹲在榻下同他说话。
赵慕萧表情紧绷着:“就不要,不要你涂。你快点走。”
褚松回靠近几寸,忍不住浮想。那个楚随刚才就在这里,若不是他突然到来,岂不是那家伙给萧萧涂药了。褚松回牙酸,偏要问:“那你要他涂吗?”
赵慕萧想了会,才想到他说的“他”是指楚随,哼声点头:“他才是我未婚夫,涂药也是理所应当。”
褚松回胸口发闷:“……我已经把他赶走了。”
“我听到了。”赵慕萧慢吞吞地说,“毕竟你是玄衣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忤逆你,谁又敢得罪你。还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消遣谁,就消遣谁。”
慢慢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真厉害。”
颇为阴阳怪气,有对付贾文羽、冯季之时的牙尖嘴利。
褚松回苦笑不已,心虚嘴硬道:“我没有。”
赵慕萧不理他,下逐客令。
褚松回一点也不想走,道:“萧萧,先涂药,之后任打任骂都随你,好不好?”
赵慕萧侧身过去,扯到伤口,下意识蹙眉,轻轻扶了下膝盖。
“萧萧!”褚松回本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自然将这细微变化看在眼中,他心下实在担忧自责,一时之间顾不上其他的,伸手去勾他的衣袍。
赵慕萧察觉到,顿时更加气呼呼,怒道:“你别过分!”
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
他也不是好欺负的!
赵慕萧想也不想,抬脚踹过去。
褚松回挡之不及,也没想着挡,待反应过来,只觉胸口一痛,整个人便被踹得后退了几步远。
却嗅到一缕香。
含着桂花、草药与衣上皂角的香。
褚松回摸了摸莫名狂跳的胸口,怔神良久。
第35章
褚松回缓慢撑着地面, 站起来,一言不发。
赵慕萧瞧不清他神色,但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心下不禁生悔。到底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权贵显赫的玄衣侯,而且他刚到平都, 便听闻此人性情桀骜张扬, 不是好得罪的。若因此得罪了他, 岂不牵连到景王府?
“你……”赵慕萧咬了咬下唇,有点不服气,“你自己说任我打骂的。”
“嗯……”褚松回走近, 哑声道:“是,是我说的,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有点……”
被踹的胸口发痒,心头发痒。像被飞羽拂过,说不出的感觉。
赵慕萧不知他突然支支吾吾什么, 正想着他还有什么脸生气, 膝上隐隐传来疼痛。
“罢了, 我也说不出来。”褚松回暂将此事抛之于后,“萧萧, 听话, 先将药涂了。”
方才那一踹, 赵慕萧是用了劲的,惊动了膝上伤势,正是急需涂药处理。再者褚松回穷追不舍,死缠烂打, 赵慕萧又顾忌他的身份权势,只好先答应下来。
他板着一张脸,冷酷地点了点头,幅度很小。
却一瞬间让褚松回笑了出来,一时激动地手足无措,挽起宽袖。得到了准允,终于在榻上旁侧坐下,却没用桌案上打开了的药膏,而是从怀中取出一瓶极新的浅青色瓷瓶药膏,气味清凉,正是饮仙露。
赵慕萧慢吞吞地拉开衣袍与衣袴。
只见小腿上多有几处青紫痕迹,膝上一块红痕,擦了皮渗血,在一片雪白肌肤的映衬下,瞧着甚是渗人。
褚松回霎时悔意如潮,心疼不已,忙为他涂药,包扎伤口,道:“对不起萧萧,我不该追你的。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受伤了。还疼不疼了?”
“哼,你不要装了。”赵慕萧却觉得他莫名其妙,“你是玄衣侯啊,是大将军,战场上遇到的伤情,远比我这磕磕碰碰的要残酷许多吧。”
“萧萧……”褚松回心里酸酸的,“这不一样,是你受伤,因我而受伤了。”
赵慕萧本就气恼,听他这话,更添三分。
他长至如今,何曾被这般骗过。若是师傅知道,定要先罚他不准吃饭,再好好将他揍一顿,然后提刀就砍了骗子褚松回,为自己撑腰……可是师傅不在,褚松回位高权重的,也砍不了。
“对不起萧萧。”褚松回涂药,手下动作轻柔。
他将灵州城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与赵慕萧讲来,与赵慕萧推测的基本一致。
“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也不知怎么地,就冒认了你未婚夫的身份。”褚松回小心翼翼地觑着赵慕萧的脸色,指间拂过他的小腿,一片柔软,他喉结微动,低声道:“萧萧,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对你感了兴趣,便是喜欢,所以才……可我那时不知,事到如今,还伤害到了你,但求你原谅我,你愿怎么样都行,好不好?”
赵慕萧腿上忽感温热,又被他的无耻言语给气到了,“你明明是胡说!什么第一眼就喜欢?我问你,画舫初见的时候,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褚松回心肺一抖,额上冒汗,“我……我以前你是刻意接近我的细作,所以以此试探。”
萧萧实在是太聪明了,他一点都瞒不过。
“谁会找一个小瞎子当细作!你就是个恶劣的骗子,半夜还找借口骗我,说什么绿豆糕和荷叶鲈鱼不能一起吃。怪我不通医药,被你骗到了,还道你人很好,愿与你维持这段未婚夫关系,怎么样,你当时是不是很开心?之后种种,我那般亲近喜欢你,你是不是很得意?”
赵慕萧依然是慢吞吞地质问他。
一字一句都软绵绵的。
落在褚松回的心间,却杀伤力十足,像四面八方而来的利箭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