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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0节

  罗鸿:“今天生意怎么样?”
  周维方:“还成,补胎的人多,一天也有块儿八毛的。”
  都是一毛五分的小活计,积少成多嘛。
  罗鸿:“你地方选得不错,附近有医院又有学校, 就是离便民服务点太近。”
  便民服务点是统称,提供缝补衣服、箍桶、修鞋、修车等服务,基本每隔两条街就有一家。
  周维方:“近也没办法,我踏破铁鞋,就吴医生肯租。”
  他心想全市那么多自行车,人家吃肉他好歹能喝口汤吧,硬着头皮还是定了。
  说起这个,罗鸿:“得亏他还记得你。”
  吴医生?罗雁耳朵一动,总觉得是自己也认识的人,眉头微蹙着思索。
  她“翻箱倒柜”找出记忆里多年前的片段,下意识地轻轻哦一声。
  周维方发现她恍然大悟的表情,知道她肯定是想起来了。
  两个人视线交汇,下一瞬间都别开脸。
  这一秒的尴尬罗鸿没发现,自顾自说着:“他当年在咱们胡同扫厕所,没少吃苦,居然还能记得你帮过他,也是缘分。”
  周维方的思绪被拉回:“凑巧了。”
  “这叫什么,”罗鸿拍大腿,“好人有好报。”
  这句话是双向的,吴医生人也好,打小给他们这些孩子上红药水都不收钱。
  周维方没接这句话的茬,眼神不自觉飘向罗雁。
  她坦荡荡地迎接他的目光,甚至暗藏着“看什么看”的质问。
  真是从小都这样,周维方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地笑。
  罗雁解读为嘲讽,心想这人果然是十年如一日的只用意气用事四个字思考问题。
  她朝空气哈一声,手肘碰碰哥哥。
  罗鸿看妹妹一眼,说:“我们回去了。”
  周维方也没挽留:“好,慢点啊。”
  等人走,他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径自坐下来干活,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事情。
  边上是有个便民服务点不错,不过修车的曹老头凶得很,毕竟人家国营的干多干少都是同样的工资,工作积极性当然不如私营。
  说夸张些,周维方现在觉得一睁眼,那钱就哗啦啦溜走。
  有支出,就有压力。
  他在门口挂着“24小时营业,随时可以敲门”的牌子,比起曹老头的准时上下班和一分钟都不肯耽误,优势非常明显。
  缺点也有,像是各牌子的自行车零配件有些许不同,他通过发小的关系只搞到他们厂里生产的那几样,其余的确实没办法,很多顾客有时候就只能拒之门外。
  一把推开钱,周维方心里不舒服。
  他寻思还是得想办法解决问题,还没研究出个结果来,一钳子夹住了手指,疼得他骂脏话。
  骂完他没觉得好受些,对着灯光研究骨头有没有事。
  但他的眼睛又不能透视,心想还是观察一会,百无聊赖地坐下来,眼神闲不下来四处看。
  这一看,发现地上有个发卡。
  今天店里来过不少人,周维方不好判断究竟是谁的,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罗雁,毕竟人才刚走没多久。
  他捡起来,心想等下回罗鸿来的时候问问看。
  至于罗雁,周维方觉得以她走时的表情来看,以后见到她的几率不大。
  人和人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周维方简单称之为八字。
  他打小认为罗雁和自己八字不合,尤其是吴医生那件事之后。
  吴医生家有一些复杂的海外关系,运动开始被扣上帽子,组织安排他在丰收胡同扫厕所。
  那种情况,连他自己的家里人都避之不及,更何况路人甲乙丙丁。
  自保,是人的本能。
  周维方也知道,但实在做不到置之不理,因此时不时会去帮帮忙。
  做得不算隐蔽,有一次被罗雁撞见,她目不斜视地路过,下午却找到他家去。
  那时罗鸿已经到陕北插队,两个人之间没有纽带,在胡同里见面也是点头之交。
  周维方还奇怪她找自己有什么事,然后就收到四个字——明哲保身。
  当年的情况,一切都可能成为被牵连的因素。
  周维方理解她的好心,只说“知道了”,却很难在后面接一句谢谢。
  在时代的背景里,很多事情并不能简单地以对错来划分。
  只是以周维方的性情,未免觉得她心太冷,后来路上遇见索性连招呼都不打,一直到他去新疆插队。
  时间太久,又不能算得上是矛盾。
  周维方自己都快忘记这件事,如果不是今夜提及的话,再过几年恐怕都想不起来。
  罗雁也是。
  她现在心里只有读书,和学习无关的通通抛之脑后,到家吃完饭照旧在房间复习。
  罗鸿心有疑虑,难得去打扰一次,问:“我怎么觉得你刚刚在三方那怪怪的。”
  罗雁暂时合上书。
  她讲的前半部分和周维方记忆里的没有区别,后半部分则是有不想提起的事情,改成:“这件事给我的唯一教训就是,为别人好只是在自作多情。”
  罗鸿听妹妹说得刻薄,拍一下她的后脑勺:“好好讲话。”
  罗雁是在好好讲啊。
  她耸耸肩:“本来大家对好的定义就不一样,对吧?”
  后面两个字的反问,叫罗鸿觉得自己隐藏的心思无所遁形。
  他轻笑一声:“放心,我跟你是一样的。”
  罗雁咬咬嘴唇,到底没把话挑明。
  罗鸿无奈:“不要整天操心,看书吧。”
  罗雁现在能帮上家里忙的事情确实只有读书,趁着这股劲猛猛看到大半夜。
  她眼下一片青黑,坐在教室还强打起精神。
  白茹见了实在佩服,问:“你不困吗?”
  罗雁打个哈欠:“困,等高考后我要睡上三天三夜。”
  白茹:“你成绩这么好还这么紧张,难怪能考好。”
  罗雁忽然说:“其实我初中的时候成绩也不好。”
  因为那时虽然有中考,但大家都知道成绩并不作为参考,学生在学校的一切表现都以参加活动的积极性和思想过不过关为准则,录取结果由老师的评价和推荐为主。
  罗雁把所有语录基本上倒背如流,在市里的比赛还拿过名次。
  恢复高考,她才调转方向专攻数理化。
  其中的细节,没必要讲给白茹听。
  但有一句话,她要说:“只要能考上,我们的人生一定会大不相同,这是改变现状的唯一途径。”
  道理白茹当然懂,否则不会跟父母大吵一架也要继续学业。
  她道:“我会努力的。”
  一时的激情,只支撑着她熬过半个月,很快故态复萌。
  王倩云和罗雁一起你拉我拽,时不时帮她续上一点精气神。
  时间在这之中一起流逝,很快就是1979年的7月1号。
  正是京市一年到头最热的时候,买风扇成为全市人民的共同愿望。
  百货大楼刚进了一批货,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在门口排队等着抢购。
  罗鸿也是其中之一。
  他打着哈欠被推推搡搡,仗着手长脚长好不容易抢到一台,付钱之后赶紧回家。
  才进院子,就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李婶抱着孙女李红玉凑过来:“哟,买大件了?”
  罗鸿拆着绑住电风扇的绳子:“对,这不雁子要高考,临门一脚中暑可不行。”
  全院今年就这么一个高考生,家家可都照顾着,自打罗雁前两天放温书假开始,都不许孩子们在院子里大喊大叫。
  李婶:“应该买的,她那屋还是西晒。”
  到底咂舌:“不少花钱吧?”
  罗鸿用手比划一个数:“主要是票难弄,费好大的功夫。”
  不然上个月就买了。
  李婶顺势唠叨两句“供应紧张”之类的话,跟着他进屋看看这风扇长啥样。
  家里只有罗雁在,她开着窗读书,一早看到哥哥,但这两天正是最后一哆嗦,她恨不得把呼吸都省掉,天王老子来都不在乎,自顾自地复习。
  罗鸿也没吵她,试了一下风扇能用之后搬到妹妹屋里,给她插上电调好方向,静静又退出去。
  李婶全程目睹,中午吃饭的时候说:“就罗卜伺候妹妹那样,雁子不考好都说不过去。”
  餐桌上就三个人,李建红顶一句:“什么叫伺候,那都是亲兄妹。”
  工作的事过去小半年,李婶在女儿面前说话不再弱势,声音跟着高起来:“你还知道是亲的?”
  李建红心头一股火,说话更加带刺:“人家是亲的,我们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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