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叛叔父> 叛叔父 第131节

叛叔父 第131节

  张达瞧这沅公主是个火炮脾气,量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反倒讨不着什么好,便笑辞道:“多谢驸马爷款待,不敢叨扰了,我们这就要告辞了。”
  湘沅冷笑一声,“你们两个今日来无非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特地来审问我和驸马的,什么都没问到,这就要走了?”
  九鲤立时赔上一个讨好的笑脸,“不敢,我们不过是来问问当夜的情形,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多些线索也好尽快破案嘛。连当夜伺候宴席的公公们我们也都问过了,并没有疑心公主驸马的意思,公主可千万别误会。”
  谁知湘沅益发恼得斜眉吊眼,“你是拿我们同那些下贱的宫人比?”
  张达忙弯腰打拱,“公主息怒,鱼儿是个年轻丫头,乡下长大的,没见过多大世面,不大会说话,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
  闻听他话里贬低着九鲤,湘沅脸色方缓和些,一双眼鄙薄地扫量几回九鲤,又偏向一旁,“别以为你得了皇上的旨意就可以在我面前狐假虎威,你是什么身份,心里到底要有些主意,这是京城,可不是你那乡野田埂上,由得你撒野放肆。”
  九鲤总算听出来些,这位沅公主这么大的火气,多半是为外头那些关于她的身世传言,大概是怕皇上突然又冒出个亲生女儿,威胁到她唯吾独尊的地位。
  可若说“唯吾独尊”,也不见得,恰如她自己所言,夜宴离席,怎么连在场的宫人都不曾留意?
  “这位沅公主虽是当朝唯一的公主,可因不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在宫中的地位颇有些微妙,公主该有的尊荣待遇她都有,凡有所求,只要不十分逾矩,皇上都能答应,这是给先皇和平王的面子。可据说,她还住在宫里的时候,皇上甚少到她宫中去瞧她,不是亲生父女,哪来的父女情?所以宫人们心里有些怠慢她也是平常,你别看宫人们都是下人,可越是这些人,越是势利眼,陈贵妃进宫得宠后,更是如此。”
  二人一面由驸马府出来,一面在街对过找了间酒楼,一径上二楼窗边坐下。此刻午时早已过了,堂中宾客寥寥,张达不得不压低着声气。
  九鲤朝伙计要了酒菜,打发伙计去后,欠身在桌上,“你怎么知道?”
  “早上我向沈公公那个手下太监打听的。”
  “荣乐公公?”
  张达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嚼着,“他是跟着在玉乾宫服侍皇上的,别看他年轻,什么不知道?他说沅公主虽与昭王一样,都是平王的血脉,可公主和皇子到底有差别,皇上对沅公主的教导向来不大用心,由得她养成这蛮横霸道的性格,只要不闯出什么大祸来,也不大管她。她心里肯定清楚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所以今日看见你,才有那么大的火气。”
  九鲤不以为意,“我倒不怕她朝我发什么脾气,就怕她对我存着气,不肯和我说实话。”
  说话间,两个伙计端上酒饭来,又在桌子底下放了个温茶的炉子,九鲤忙拽着溅湿的裙角在炉子边烤,一会功夫,太阳晒到桌面上来了,那碗热烫在光线里冒着袅袅摆烟。九鲤见张达大啖大嚼起来,自己盛一碗热汤凉着,将窗户开了条缝,遥望斜对过驸马府大门。
  一时转头来对张达道:“嗳张大哥,这驸马府还是你盯着好了,免得我在这里惹公主不高兴,愈发提防我,什么也查究不到。”
  张达放下酒盅,“还要查什么?我看那夜公主与驸马不过是到后殿内歇息,与这案子没什么相干。”
  “这可没准,才刚咱们和驸马说话,驸马爷脱口就道出姝嫱的姓名,你不知道,陈贵妃宫里还有人不清楚姝嫱到底姓什么呢,大家都只叫名字,他一个驸马爷,更是与姝嫱八竿子打不着,怎么知道人家的姓名知道得那么清楚?”
  “嗨,我看你是得了疑心病了,这人死了,大家议论起来,自然就听说死者的全名全姓了,有什么奇怪的?驸马爷再尊贵,宫里出这样大的事他还能漠不关心?”
  九鲤迟疑半晌,想着先前沈荃所说,陈贵妃曾叫陈家送过驸马两个姑娘做妾,按公主霸道的性情,难免对陈贵妃心怀怨恨。若是因此过节,连累了陈贵妃宫中的宫人,也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况且案发当晚这夫妇二人也曾离席,虽说是在后殿歇息,难道真是凑巧?九鲤曾看过那青鸟阁,后殿自有后门出去,能绕到那山茶园去。
  “啧,我还是觉得这夫妻二人有些不对,就这么巧,宫里刚死了人,驸马爷就病了?才刚我替他把脉,根本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病,一直不好,是堂堂太医署无能,还是他自己心里装着事,忧心忡忡,所以病才总好不了?再则说,当夜青鸟阁伺候的宫人必是异常忙碌,没有人留心到公主夫妇到底是几时离席的,那他们在后殿之内歇息,恐怕也没有宫人留意到。”
  “这话不对,荣乐说过,他们到后殿去后,有小太监曾奉了碗醒酒汤去。”
  “可当晚他们自己带着两个两个丫头,小太监奉过醒酒汤就告退了,谁又留意他们到底有没有从后门出去过?”
  此话虽有些道理,何可张达前思后想一番,禁不住一叹,“你和庾先生是怎么回事?那么些人都怀疑是陈贵妃联合陈家栽赃嫁祸,怎么瞧这意思,你们叔侄反而觉得陈贵妃无辜呢?要是能查出陈贵妃是此案真凶,杜仲兄弟的仇可就能报了。”
  九鲤提着箸儿在碗中轻轻剁弄,“我也知道是这道理,可是总不能因为私仇就把白的说成黑的吧?叔父说,即便此案与陈家无关,他也会另想法子替杜仲报仇。”
  “陈家势力不倒,还有什么法子报仇?”
  可是若为报仇就颠倒黑白,她和庾祺都不是这样的做派,就算横下心做一会小人,可想靠凭空捏造出些“罪证”来定陈贵
  妃栽赃嫁祸,只怕是自讨苦吃。
  “哎呀,你就依了我的,在这里盯着驸马府,反正这时候也没别的可查,盯着也不吃亏,你说是不是?”
  张达没奈何,只得依从,二人用过饭,九鲤便撇下他走了,临前特地留了五两银子给他,叫他只管点些茶水点心,免得在这里干坐着无趣,自己雇了两马车归到齐府。
  却说庾祺一行先行回来用过午饭,庾祺独回房中歇息,叙白留邹昌说了半日话,这才送他出府,正巧碰见九鲤回来,叙白便同于九鲤折回府内,一路问着她这半日的情形,一面并她往客院走。
  九鲤问五句有三句不开口,两眼只管朝前望着,中间隔他一步远,态度比先前还要冷淡。叙白不由得小心翼翼睐她两眼,笑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九鲤瞥他一眼,咕哝道:“有什么可生气的?该解释的你都解释清楚了,叔父说得不错,就算你不解释,我们也追究不了你什么罪过。”
  “你这么说,就是还在怨我。”
  不想九鲤突然在他面前顿下来,冷眼盯着他,“你别再说什么怨不怨的话了,好像我和你有什么可怨可嗔的关系似的。我得明白说给你听,我们进京来是受了你的算计,可你放心,既然受了皇命查这件案子,就一定查个清清楚楚,不过你也别想我们无凭无证就把脏水泼到陈贵妃身上。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打量着陈贵妃和陈家倒了,你就能前途无量了?”
  叙白愣了片刻,表情失意一阵,却弯起唇角一笑,“你还是不懂,王爷被禁,齐家败落,民生凋敝,还有我的前程受阻,这与陈氏一族有关,但从不是症结所在。要是全姑姑还在世,她一定能明白,没准她的想法也许会与我是一样。”
  九鲤憋着一股气,道:“我娘生于名门官宦之家,自然比我懂得多,也比我忧国忧民,我不过是乡下长大的野丫头,你那些大道理不用和说,我不懂,我帮不了!”
  “你会懂的,还记得那时候在荔园,你为那个叫什么的姑娘和我求情——”
  “人家叫孟苒!”
  叙白笑一笑,“看,你连她的名字都还记得,你把这些小人物的苦难都记在心里,你和全姑姑其实是很像。”
  九鲤闷着瞪一瞪他,只得掣过斗篷转身往前走了。一时走回正屋,见庾祺坐在暖阁里吃茶,她便走去,急着将他吃的半碗茶端起来一饮而尽,旋身坐在榻上,才将这半日所查的结果说给他听。
  庾祺正欲搭话,见叙白从罩屏外走进来,登时便板下脸。叙白只作没瞧见,走到榻前来拽了根圆凳坐下,朝九鲤笑道:“按你说的,你这大半日也是一无所获?”
  九鲤轻乜一眼,“谁说是一无所获?公主夫妇案发当晚也有作案时间,不过邹大人和秦大人先前根本没查过,大概他们觉得公主驸马压根不认识姝嫱,没有作案的动机,所以放过了这条线索。可依我看,这可说不定,公主驸马常常进出宫闱,逢年过节少不得要去给陈贵妃请安,说不认识姝嫱,可信也不可信。”
  言讫,双手在跟前熏笼上烤着,两眼睃着他二人。
  叙白却望着她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你的意思是公主夫妇有作案的时间,就有作案的嫌疑?公主是王爷的亲妹妹,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多年,早上我们在王府还碰见了公主,她为王爷的事好不焦心,我看绝不是装模作样,既如此,他们夫妇何苦要杀人嫁祸给王爷?”
  “我又没说她故意杀人嫁祸——”九鲤翻转眼皮,向庾祺道:“反正凭我的感觉,公主驸马一定认得姝嫱,他们说谎,这种事为什么要说谎?还不是心虚!我已经让张大哥在那头盯着了,今日我们一去,算是打草惊蛇了,倘或他们夫妇暗中有鬼,就该露点尾巴出来了。”
  叙白仍觉不足可信,不过不好太同她唱反调,免得愈发得罪狠了她,只是笑笑,“先生如何看待?”
  庾祺静听了半日,脑中早想到周钰丢失匕首一事。这东西与周钰要紧也不要紧,若是在外头弄丢的,必然有个头绪,早上问周钰却是一点也想不起,大概就不是丢在外头,而是丢在家中。
  可一众王府家仆,谁人不知此物是平王遗物,谁敢大着胆子偷去?外贼也进不去。除非是能随意进出王府诸房的公主。
  “齐二爷,今日先不往吉祥胡同去了,你去歇息吧,我和鱼儿下晌想四处逛逛,置办些东西,就不劳你陪同了。”
  叙白碰了个冷钉子,至今倒也习惯了,便翛然起身告辞,忖度着自回房中,路上碰见管家杨庆年,便拉住他附耳吩咐几句。
  稍作歇息,九鲤换过衣裳同庾祺出来,难得出了太阳,照得她脸上有种病气的红,鼻尖也是红彤彤,庾祺暗暗握一下她的手,幸而手是热的,不像着凉的样子,因此才答应她不要车轿,就这么走到昭王府去。
  她一路看那些摊子铺面,好不热闹,一面同他抱怨起在驸马府“吃了大亏”。庾祺听见个“吃”字,遂想起来,“你午饭是在哪里用的?”
  “出来街上有间大酒楼,我和张大哥在那里要了席酒饭,张大哥吃得倒香,我却有些吃不惯,只略略用了些。”
  “那你可饿了?”
  不问还不怎么样,一问九鲤肚子里就叫唤一声。庾祺笑了笑,朝街旁一个卖油炸面果子的摊上走去,买了个豆沙馅油果子给她。
  她一面吃,一面抱怨公主的脾气,“那幅架势,恨不得寻个岔子治我的罪呢,我和张大哥还敢多问什么?就问也问不出实话,只好赶紧走了,免得再待会,她不单要砸碗,恐怕该朝我砸水缸了!”
  庾祺听罢只笑,“你总算遇着个比你性子还蛮横的,治一治你这脾气,也好。”
  左右张望间,她朝他皱皱鼻子,“哼,您倒是胳膊肘朝外拐呢,怎么向着她说话?”见庾祺笑着不吭声,一副帮理不帮亲的样子,她嗔一眼道:“我哪有您说的那么骄横,那才叫骄横呢,我同她比一比,也算好好脾气了,还磕头给她赔罪呢。”
  庾祺却不惯着她,“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你一个平民丫头,难道不该给她磕头?”
  按身份上来说,可不就是这样?九鲤胸中滞一下气,没话好驳,只得撇撇嘴。倏地余光在后头人潮中瞥见个熟悉的人影,定神望去,那人鬼头鬼脑地,显然是有意跟着他们。
  “嗳,杨管家在跟着咱们呢。”
  庾祺没回头去看,没所谓地笑笑,“定是齐叙白派他来的,没什么,他要跟就让他跟着吧。”
  “那咱们还去昭王府么?”
  “去。”庾祺放下胳膊,朝前头放眼望去,“不让齐叙白跟来,不过是怕他顾虑着公主与昭王的关系,担心公主涉嫌,在咱们问话的时候从中打岔。”
  “我还以为您防他是为什么大事呢。”九窥松缓地笑了一笑,直到此刻,她心里仍隐隐地希望叙白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她目光朝街旁闲散地一扫,街旁蜷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看年纪像是一家子,有老有幼,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仿佛瘦得只剩副骨头。
  她看他们一会,扭过头来,窥着庾祺的表情,“我不是替齐叙白说话,可我觉得昨晚上他说的那番话,也有些道理——”
  庾祺跟着在路旁看了几眼,默了一会,叹着气,“朝廷大事不与我们相干,我不过是个大夫,本分是治病医人;至于你,即便是位公主,也管不了国家大事。”
  不觉走到昭王府大门前来,那首领宋闻仍在当班,见着庾祺以为他要进府,正欲命人开门,谁知庾祺却说只需将门房上管事的小厮叫出来问两句便可,宋闻随便打发个人进去叫人,自在门前与庾祺随便搭话,眼睛有意无意打量着九鲤。
  庾祺左右朝街面上瞧瞧,借机笑道:“宋副领可真是辛苦,大冬天却
  要这里把守着,我看皇上心里也不把王爷当凶犯,不过是做样子给朝廷里那些较真的官员看,宋副领何必如此一丝不苟,该偷闲就让兄弟门偷个闲嘛。”
  “皇命岂能儿戏?庾先生不在朝廷宫里当差,哪晓得其中的利害。”
  庾祺故意反剪双手笑笑,“我看也没什么大碍嘛,我等还不是能轻易进出于王府。”
  “先生说笑了,你们能进出,是因为带着皇上的旨意。除了你们,若无旨意乱闯者,皇上有令,格杀勿论。”
  庾祺扫一眼众侍卫,个个皆将手把在刀柄上,时刻严阵以待的模样,再听宋闻的口气,可不像只为看守个命案嫌犯,倒像是守着个预备要谋逆造反之徒。
  联想到这个可能,他心头不由得一震,随即目空着走了神。
  -----------------------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146章 出皇都(三十)
  未几那进府去的侍卫领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出来,说是门房上的管事,此人姓王,宋闻稍作引介后,庾祺便直接了当问:“王管事,我不过是想问一问,你们王爷那把匕首丢了的事,你知不知道?”
  那王管事道:“全府上下谁不知道?我们那几天把府里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个遍,外头王爷去过的地方也都找了,偏是没找到!后来王爷说找不着就算了,这才罢了。”
  九鲤挤上前来,“外头没有,府里也没有,会不会是府里进了贼?你仔细想想,王爷丢失匕首的前一日,都有什么人来过府上?”
  “那天早上好像有礼部的两位大人来过,下晌公主来过,也就这几位了。”
  九鲤与庾祺相视一眼,随即庾祺笑道:“有劳王管事和宋副领,我没什么要问的了,这就告辞。”
  那王管事打拱进去,庾祺仍旧领着九鲤往台阶下走去。随着拖得长长的“吱嘎”两声,九鲤回头瞅那两扇又紧闭起来的大门,夕阳斜照在上头,将沉闷的红变得如火一般璀璨炙热。
  出了这大半日太阳,街道当中的雪早化成泥泞,只路旁仍堆得高高的,来时不觉,回去时九鲤才看见裙角湿了浅浅地一圈,她捉着裙边,仍不肯雇车轿,执意要同庾祺走回去,庾祺只好随她。
  她挨在庾祺身边,一壁走一壁道:“王爷见两位大人该是在厅上或在书房里头,只有公主能出入王爷的卧房,会不会那匕首是被她顺手拿了去?”
  庾祺抱起胳膊,“有这种可能,只是先要弄清楚一件事,她要那把匕首做什么,难道真为杀人栽赃?齐叙白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这位沅公主与昭王自幼过继给皇上,兄妹二人在宫里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她嫁祸亲兄长的动机是什么?”
  想了须臾九鲤也想不明白,只得先想想眼下的问题,“咱们且别想那么远,假使她拿匕首不是为了栽赃嫁祸,那是为什么?依我看,那是平王的遗物,她也是平王的亲生女儿,会不会偶然看见匕首,想起父亲,便私自拿回家做个念想?”
  “那怎么早不拿晚不拿,偏是那时候拿?况且平王不是一般的人家,当年留下的念想之物必有不少,她做妹妹的,何必非要与兄长争夺同一件东西?”
  可不是这道理?九鲤听完,也觉自己的说法过于牵强了些,一时却又想不出别的缘故,难不成是自己病急乱投医?便叹了声,朝长长一条胡同直望进去。
  咦?来时分明是顺着两条大街走来的,怎么这会却钻到这胡同里来了?
  庾祺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呀?”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