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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叔父 第38节

  说话见庾祺进来,几双眼睛齐齐望到外间去。幼君只稍稍看他一眼,又收进目光和老太太笑道:“庾先生来了,怎么不见小少爷?”
  庾祺道:“杜仲还在外头配药。”
  老太太见他额上也有层汗,想说什么又没能张开嘴,只好睇雨青一眼。
  雨青迎将出去,“老爷是吃茶还是吃冰镇乳酪?”
  “吃茶吧。”他款款走到罩屏里来,看九鲤老太太两个手上都摇着新扇子,想是幼君送来的礼,便朝她打了个拱,“何敢劳动关大姑娘破费?”
  幼君笑笑,“不算破费,都是我们自家的东西,外头市价听着唬人,其实花不了几个本钱。我听说昨日先生家里热闹得很,南京城差不多数得上名号的大夫药商都来了,连王大人与吏部赵侍郎也亲自来贺,我怎敢不亲自来?所以略备了薄礼前来,请先生恕我唐突。”
  又使娘妆将余下几个小匣子都抱了进来,有一细长锦匣,翻开来是支品相极好的人参,她道:“我们一位掌柜前几年到辽东,得了几支好参,都送给了我。我搁在家里又一直使不上,想着先生的药铺大概有用道,就给先生带了一支来,权当贺礼。”
  庾
  祺看那匣子一眼,微笑道:“如此贵重之礼,庾某愧不敢受,大姑娘还是带回去自用吧。”
  “昨日那么些人来贺,想必送的贺礼也不少,先生难道都不收?”幼君将笑脸转向老太太,“先生从前帮了我些忙,要不是先生,我弟弟只怕如今还死不瞑目,先生不收我这礼,我就只当是瞧不起我或是瞧不上这东西,要不然就是庾先生怕这份礼会烫手,怕我将来有事相求?”
  说着,又微笑着转看庾祺,“先生尽管放心,我关幼君在南京城做了十年的生意,还甚少求人的。”
  “我也从来无力帮得上大姑娘什么。”庾祺不爱和人推推让让,只得点头,“那我只好笑纳了,参放在我铺子里,不过是寄存,姑娘日后倘有用处,尽管来取。”
  幼君和老太太道:“庾先生太见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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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40章 螺钿香(〇三)
  九鲤像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管盯着娘妆手上的那只螺钿漆面方匣子在看。匣子虽小,可上面的螺钿手艺简直巧夺天工,嫦娥仙子背后的宫阙一角熠熠生辉,美轮美奂,连身上穿的衣裙亦随光影变幻,多姿多彩。渐渐又闻到一股幽香,沁人心脾,醉人神魂。
  幼君瞧见她的目光,便从娘妆手上接来匣子打开,递在炕桌上给她和老太太看,“上回初见姑娘时我就十分喜欢,同姑娘说好的,一定要给姑娘预备件像样的礼物。可巧叫我在我们珠宝行里找到这两个,我因不知道姑娘素日喜欢什么首饰,没好自作主张,就没叫他们雕琢,姑娘喜欢嵌个什么就另请师傅雕了嵌上去吧。”
  老太太眼前一亮,虽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也看得出是顶好的玩意,连她也不敢受,忙摇撼纨扇,“这样好的东西,我从前真是见都没见过,大姑娘送两把扇子也就罢了,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们哪敢收!”
  “东西再贵重也只是个东西,玩意而已,老太太再要客气,我下回可不敢登门了。况且我上回就同庾先生讲过,这样的东西只有和鱼儿姑娘才是正配,我才不忍心见它们流落到那些俗人手上。”
  九鲤鬼使神差伸手去接,还未接到手,听见庾祺咳了一声。旋即幼君将盖子阖上了,啪嗒一声,九鲤还魂,缩回手,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庾祺。
  庾祺一味从容客气,“上回的话不过是彼此客套,当不得真,关大姑娘也不必放在心上。人参就罢了,这两颗宝石价值不菲,鱼儿万不能受。”
  幼君见他一家子都拒得坚决,只得微笑点头,又看九鲤还盯着匣子看,便将两颗宝石取出来交给娘妆,匣子仍递给九鲤,“里头的东西我拿回去,匣子给姑娘留着玩吧,我看姑娘喜欢这小匣子。”
  说话一笑,“这匣子虽精致,可却不值什么钱,是人家拿来典当的物件,多少年也没人来赎,我是见它好看就拿来装这两颗石头,庾先生可不要再说什么贵重不能受的话。”
  庾祺见九鲤实在喜欢,想这东西也不算很贵重,倒没说什么,看了九鲤一眼,“那你谢过关姨娘。”
  九鲤接了匣子,到跟前福身。
  幼君托住她的胳膊,“不必不必,再施礼我倒要受不起了。”
  一时杜仲进来,也来跟前见礼喊“姨娘”。幼君又望在他脸上,笑着笑着,心头不由得泛起一丝僝僽。
  稍过须臾,她猛地眨眨眼睛,从沉湎中回神,由袖中摸出件东西递去。杜仲低头一看,是一件金打的双鱼戏莲佩。
  九鲤亦够眼去瞧,那佩子她认得,原是关展的,只得一半,后来托庾祺还给了她,想来另一半是在她手里,如今她将两半又融成完整的一块,送给杜仲,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连娘妆眼中都有丝诧异闪过。
  她在这里客气了半日,此刻倒是不见了虚伪客气,剩一脸温情注视着杜仲,“我实在猜不到你这岁数的少年郎君喜欢个什么,只好送你这个。”
  她仿佛是推让得累了,不容拒绝地拉过杜仲的手,将鱼佩塞在他手中,“我兄弟英年早逝,你就承了他往后的寿数吧,要长命百岁。”又横眼看看九鲤,“和你姐姐两个相互扶持,共进共退。”
  这祝词倒令庾祺说不出什么,只好命杜仲收下道谢。
  幼君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老太太原要送她,她却说外面日头晒人不必送,老太太只得叫庾祺相送。
  庾祺并她主仆二人慢慢走出来,一路无话,走到铺子里,幼君却说要抓一副药。庾祺看过方子便知是关家太太吃的药,随口问:“你母亲的身子还不见好?”
  “旁的都稍好了些,只是精神头还是不好。弟弟的死对她打击甚大,心病难医。”
  庾祺因见丰桥在为别人抓药,只得自己绕到柜后亲自去抓,“不知时至今日,姑娘有没有后悔过?”
  幼君在柜前淡淡一笑,“庾先生常有后悔的事么?”
  庾祺举着小秤回头看她一眼,她将脸略微歪着,眼中仿佛暗藏一丝冷冰冰的挑衅。
  庾祺笑了一笑,仍旧扭头抓药。一个个装药的小抽屉拉出来,散出各式各样的药香,别有种古朴神秘的韵致。
  “我真喜欢闻这股味。”九鲤道。
  杜仲见她又凑去闻那螺钿匣子,轻蔑地笑起来,“这不就是一般的沉香木?有什么稀奇。你这人就是没出息,放着两颗值钱的宝石不要,要人家装东西的空匣子。哼,要是我就收下,横竖关姨娘有的是钱。”
  “你不是已得了个黄金鱼佩么?看样子也有几两重,你还不知足?”
  杜仲走来倒在她铺上,“那鱼佩是空心的。”
  “空心的也有三四两重!你就是贪财。”
  “我贪财?真是没良心,我还想将那东西拆做两半,咱们各执一半,这才像亲兄妹,看来也不必给你了。”
  九鲤乜一眼,“谁和你是兄妹,明明是姐弟,你非要同我争大小做什么?”
  她坐在妆案前,把先前的妆奁打开,翻来翻去,总算翻到只红玛瑙镯子。这匣子实在小巧,一般的步摇簪钗装不下,匣子里正好做了棉垫子,放这只镯子正好,黑的匣子与红的镯子,颜色也是相得益彰。
  她将盖子阖上,搦转腰朝杜仲扬一扬,“我正缺个像样的匣子装这只镯子呢。”
  杜仲坐起身劈手夺来打开,“这不是你十四岁那年师父送你的?你一向都不戴,我还当你不喜欢呢。”
  不是不喜欢,是太喜欢,怕戴上给磕坏了,连放在妆奁内也怕给别的钗环步摇剐蹭到,终于今日得了这么个精致匣子来装它。
  “别给我摔了!”她一把抢回来,又嗅了嗅匣子,抚摸着上头的嫦娥,“你看这面上的螺钿画,有只玉兔,正好我是属兔的。”
  杜仲哈哈笑她,“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九鲤剜他一眼,仍转回来对着镜子。用的是一面方形雕花座玻璃镜,比寻常铜镜清晰,她一抬眼,恍惚看见镜角照着碧纱橱一角,那角落里竟站着个女人!
  猛地回头,碧纱橱下却根本没人,只放着一张高几,几上摆着盆鲜红的月季。杜仲见她紧盯着那角落看,也朝那头看去,“你在瞧什么?”
  家里就这几口人,哪会有什么陌生女人,想是看花了眼,她摇摇头,“没什么。”
  杜仲便复倒下去,适逢老太太进来,见他睡在九鲤的床上,忙走进卧房来狠拍他腿一巴掌,“都这样大了,还不分个地方乱倒乱躺的!快起来回房去睡,我和你姐有话说。”
  他笑呵呵坐起来,“什么事情不能给我听啊?”
  老太太又打他一下,连带着嗔他,“男人家,怎么偏好听这些家长里短?快回房去睡你的,睡不着就到前头去看铺子。”
  杜仲只得让将出去,老太太笑他一回,拉过九鲤走到外间榻上坐着,“才刚来的那位关大姑
  娘,我听说是因为她兄弟给人杀了才认得你叔父的?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好问她,你告诉我听听。”
  九鲤便将关展一案说给她听,不过对于关幼君的怀疑没提半句,全按结案卷宗上的话来说。
  老太太听后直叹,“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怪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死了。不过那关大姑娘也真是难得的厉害,一个女人家,独自担着那么大一份家业,连许多男人也比不上她。”
  “可不是嚜,论做生意可是南京城数一数二的人物。”九鲤将两手压在腿下,仰面傻兮兮地笑着,“我要是有她那么能为就好了。”
  “听雨青说她还没嫁过人?”
  她摇摇头,“为守住家里的生意,所以没嫁人。”
  “那怎的不招个女婿上门?”
  她还是摇头,“不清楚,不好问人家的。”
  老太太含笑点头,“我问她年纪,她说与你叔父一般大。好懂礼的一个人,倒比那些常拘在家里的女人大方。”
  九鲤心头一紧,窥她的笑脸似乎冒着别的念头,她想问不敢问的,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您喜欢她?想给叔父说亲?”
  “我喜欢管什么用,人家心中对你叔父有没有意还不清楚。”老太太无奈笑着,将两手搭在腹前,“不过我瞧她与你叔父站在一处真是极登对的两个人,年纪又相当,容貌身段也相称,对你们晚辈也和气大方,难得是像她这年纪又没嫁过人的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就是她府上想来是个大富的人家,咱们小门小户的——”
  九鲤许久没正经听过要给她找个婶娘的话,眼下骤然听见,十分不习惯,又像回到当年提心吊胆那一段。也是奇怪,现如今都长大了,还是怕庾祺娶位婶娘来约束她。
  她低着头呵呵讪笑,太阳照在后脖颈上,像有只手从后头圈过来,捏得她有点呼吸不畅。
  老太太自己摇着手,“算了,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你叔父怎肯听我这些话?我也不好和他说,从前每逢说起这话,他都是闷不吭声的。”
  闷不吭声倒是庾祺一贯的做派,九鲤从不知道他到底在娶妻这事上是何态度,原来总是忐忑不安地等,等到这事了无踪迹就完了,从没有问过他的意思,何况哪有做晚辈的去问长辈的私情?
  这时候却忽然想知道他心里对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是因为无暇打算,还是不想打算?或是从没遇见一个动他这念头的女人?
  她心里一忖度,这倒是个难得的时机,因而笑道:“那我去替您问问叔父的意思?”
  老太太稍想须臾便点头,“也好,反正你一向有些没大没小的,他也不会怪你多事。”
  如此这般,九鲤踅到铺子里来,四下一瞧,关幼君已走了,庾祺正在隔间内替人看诊,杜仲与丰桥都在柜后忙着抓药,那侧面墙下还坐着好几个等着抓药的客人。
  她便也绕到长长的柜台后头,朝那几个客人打量,其中一个男人身形瘦小,短褐不完,人虽老老实实坐在凳上,可一双眼东跑西颠地朝四下里乱看。
  她因看他有些贼头贼脑的,便拍着柜喊他:“嗳,那人,你把药方拿来,我替你抓。”
  那男人眼睛一亮,嬉皮笑脸走到柜前,“你?你认不认得药啊。”
  “我不认得药开什么药铺?啰嗦什么,只管拿来。”
  他色眯眯地望着她笑,“我没药方。”
  “没药方?那你是要先看诊?”
  “也不看诊,嗯——我也没什么要紧的病,就是心头有些火燥,你替我随便拣些祛火的药就是了,要便宜的。”
  九鲤打量他身上不像揣着钱的主,便随便替他配了三味药,包成一包丢在他面前,不过三十几文钱。这男人倒真摸出钱来数在柜上,却不忙走,一双眼睛不住向周遭打量。
  九鲤跟着他乱看几眼,板起脸来,“你在瞎瞧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他嘿嘿一笑,拧着药包走了。
  可巧街对过开酒肆的老板娘走来,和这人错身而过,扭头看了他两眼,一径走到柜前来和九鲤道:“姑娘不该理他,他是这街上一个泼皮。”
  这老板娘姓周,九鲤管她叫“周姐姐”,因道:“周姐姐放心,我才不会给他蒙,他才刚是给了钱的。”
  周掌柜倚柜笑着,“不是这意思,这人平日专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我看他来抓药是假,背地里还不知安着什么坏心呢,可得当心点。”
  九鲤答应着,说不到两句,丰桥便凑来和这周掌柜搭讪,“您怎么过来了?是来抓药还是怎的?敢是病了?”
  她甩着帕子一笑,“我想配一副耗子药。”
  九鲤因见隔间里头的客人出来,便趁势让开,走进隔间里,一屁股在椅上坐下,歪着脸看庾祺在桌前收捡腕枕,“那关姨娘是几时走的?”
  庾祺朝她瞥一眼,没搭腔。
  “您怎的不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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