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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还成,”徐目面色有些凝重,“他们平时有空,伺候谁都是伺候。”
  “你真是个大善人,”魏顺对徐目收留张启渊有些生气,抬起眼来,直愣愣盯着他看,说,“连我的仇人都容得下。”
  “不是的,主子,”徐目忙解释,“奉国府在找他呢,要是出去了被捉了,他又脾气倔,指不定出什么乱子,要是闹下人命就不好了。”
  “随你的便。”
  魏顺背过身去,又看着窗外。
  寂静夏夜,火红灯暖,熏炉里点着驱赶蚊虫的药草,徐目看见魏顺的身体被包裹在天青色绸缎的寝衣里,垂下去的发丝飘荡在背上。
  他还是他,却像是没了什么,看起来可怜又黯淡,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魏提督了。
  安静了一会儿,魏顺讲起小时候从月阙关来京城的事。
  “我那时候才五岁,什么都不明白呢,只记得赶了很久的路,不是几天,可能是几十天,或者好几个月,坐过车,也坐了船,我们一帮孩子。后来到京城了,人很瘦,吃不上什么好的,再后来到了一间屋子里,司礼监的公公来挑我们。”
  徐目接话:“他看了一遍,你第一个被选中了。”
  魏顺点头:“然后问我的名字,我说了名字,他说这名字不好,张吉就当场起了个名字给我,司礼监的又问我生辰,我答不上来,心里害怕。”
  徐目叹气:“张吉就让你跟他孙子同一天生辰。”
  夜更深更静了,魏顺认真讲这则老掉牙的故事,忽然转过头,问:“我是不是没说过我去奉国府的事儿?”
  徐目摇头。
  找到有新意的内容,魏顺的兴致真的上来了,眼睛里有了笑,道:“还没进宫那会儿,张吉把我带到奉国府去,我在那儿吃了顿饭,吃的是馒头、鱼羹、卤鹌鹑。”
  徐目小声问:“然后见到渊儿爷了?”
  魏顺答:“就见了一面,没什么印象,他乳娘带着他,他不听话也不吃饭。”
  徐目很好奇,又问:“他小时候什么样儿?”
  “和现在没区别,拿鼻子看人,感觉欠揍。”
  “你俩还真是,冤家。”
  早就过了丑时,再不睡觉真该穿好衣服就去神宫监衙门了,徐目站起来要出去,叮嘱魏顺早点儿歇下。
  魏顺沉默了一瞬,问:“你真打算留他在你家住着?不怕奉国府的人找过去?”
  徐目道:“主子,没事儿,他就是奔着您跑出来的,张吉不会不知道,留不留他都一样。”
  魏顺蹙起了眉头:“可别给你跟彩珠惹上麻烦了。”
  徐目浅浅笑:“不会,您放心吧,我都能处置好。”
  话就说到这里,接着,徐目出去带上了房门,魏顺躺平在榻上,看着房顶,不盖被子,他因为睡不着觉头疼,把眼睛闭上了。
  又猛地想起摔破了脸的张启渊,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就琢磨着这个,琢磨久了更没睡意,魏顺翻身过去看着墙壁,一会儿再翻过来,看着被院子里灯笼淡淡映亮的屋子。
  “求你了,”他平躺回去,把手脚打开了,沮丧又忧虑地吐气,嘴里不由念叨着,“求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成吗……”
  /
  张启渊在水磨胡同徐目家里睡了个痛快,一觉到第二天午后都没起,慎重的彩珠以为他前日摔坏了脑子,就派了郭金去敲门,而郭金在外响动了半天才把张启渊叫起来,随后看着睡后发懵的他,问身上伤怎么样,问还有哪儿不舒服。
  “什么都好,你先走吧,告诉你们主子一声,不用管我了。”
  “成,那您先歇着。”
  郭金退下,午后这个时辰,日头早爬到屋子背面去了,张启渊在房前找了块阴凉地方,蹲下去看蚂蚁爬。
  又过了一阵,彩珠带着板儿来送饭。
  “渊儿爷,”她对谁都恭敬惯了,看见张启渊蹲着,也照样板板正正地行礼,说,“您歇好了?我做了点儿吃的,您进屋吃吧。”
  张启渊脑子还没彻底清醒呢,他抬起头去,注视着她,随后站起来点了头,说:“劳烦,之后你们不用管我了,我自己来。”
  彩珠捂着嘴笑,利落地请他进屋去,跟在他后边儿走,说:“您是咱家里的贵客,还让您自己做饭不成?我当家的嘱咐了,您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住着吃着,不用见外。”
  张启渊穿着一身素衣裤,说:“太叨扰你们——”
  彩珠再次笑:“您真别这样,我们两口子都是魏府的下人,也就是您的下人了,我们先出去,有事儿您喊人。”
  彩珠打算出去,板儿已经出去了,转头看那边桌子上,饭菜、碗筷已经摆好,一碗粳米饭,再是四碟子菜,一碗汤。
  等人都走了,张启渊坐到圆桌旁边的凳子上去。
  他是饿了,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可拿起匙子喝了口甜汤下去,又难受得不行,他想出去走走,于是关上门,去换昨夜徐目拿给他的衣裳。
  路过镜子前边儿看见自己的脸了,他发现额头上的淤青居然那么严重,颜色比昨天更青了些;下巴上的伤也不大好,结成一块红黑色的血痂,边缘还肿着。
  抬手试着一碰,结果疼得咧嘴。
  昨夜他就想不通,睡了漫长的一觉之后还是想不通。他认为自己在试着理解魏顺对“偏爱”的渴求了,但思来想去还是难接受被他那样对待。
  打能接受,骂能接受,连跪下都能接受——但现在的状况比这些都遭。
  魏顺痛断情丝,寸步不让。
  /
  午后申时,神宫监衙门前头,翠树笼映,石板红墙,张启渊吃过饭后自己跑来了,直奔大门跟前,让俩守门的准许自己进去。
  守门的必然不许他进,警告他走远点儿别捣乱。
  “二位大人,”张启渊于是对人家作揖,说,“我跟你们魏公公认识,要是不准许我进,他知道该罚你们了。”
  人家却不惯着他,大声说:“滚蛋,没见过来我们这儿攀亲戚的。”
  “谁攀亲戚了……”
  张启渊腿不大疼了,也没昨天那么跛了,穿了一件徐目家的浅柳色道袍,束着头发,面貌俊朗,气质葱青,就是脸上的伤有点子多,让人感觉不好。
  他眼见争论不过,于是不再理会神宫监守门的俩人,自己走到不远处树荫下乘凉了。
  他今儿倔得不行,非要等魏顺出来。
  漫长的夏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走,胡同里这个点儿最灼热,连风都是暖烘烘的,张启渊在树下站了小半个时辰,不见魏顺出来,然后又站了小会儿,一转头,结果看见昨儿给他水喝的那小杨走过来了。
  他两手各提着一捆子线香,被晒得热,苦着脸朝这边来,张启渊盯着他,然后跑过去,说:“小杨,这么热还干活儿?我来帮你拎着。”
  小杨定神看,见是张启渊,立即挂上了一脸的笑,说:“渊儿爷,您今儿又来了?”
  张启渊点点头,忙冲这孩子献殷勤,要抢他手里的东西,说:“我帮你拎着,你把我带进去吧。”
  “不用,这脏活儿可不敢给您干,”小杨急忙回绝,想想又问,“是不是他俩不许你进去?”
  张启渊皱起眉点头:“对啊。”
  “别急,您等着,我跟他们说。”
  小杨是个百事通,也是个热心肠,他知道张启渊和魏顺的关系,自然会抢着帮他,于是带着张启渊回到神宫监门前去,告诉守门的:“这是咱们老爷的熟人,我带他进去了。”
  小杨可信,于是守门的松了口,摆摆手,对张启渊说:“进吧进吧。”
  张启渊落了好,边进门边冲人示威:“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神宫监就是这样个地方,随性、懒怠、清冷,总体被司礼监的秦清卓统领,衙门没实权,只虚空一个名头,在朝堂里说不上话,所以大伙儿干的都是鸡零狗碎的杂事。
  别说守门的或是小太监了,连掌印本人也这样。
  到了神宫监前院,两手忙着的小杨冲另一边抬起下巴,告诉张启渊:“我们魏公公平时就在那小屋里,写写公文,造造簿册,忙的时候和我们一起干活儿。”
  张启渊点头:“谢谢你,我这就去找他。”
  小杨:“您自便,您别客气。”
  院儿里没胡同里通风,比胡同里还热,张启渊看着小杨离开,然后自己去小屋里。到了那门前,发现门是大开着的,里头的陈设寒酸,桌子、椅子、床,一眼就能看个精光。
  张启渊走进去,微微将门掩上。
  他倒不是刻意不知礼节,只是实在没法子叫门,魏顺不在桌前忙掌印该干的事,而正躺在床帐子里睡觉呢。
  张启渊往床跟前走,盯着魏顺覆在眼下的上睫毛,小声道:“偷懒……胆子这么大。”
  魏顺听见响动了,“哼”了一声。
  张启渊没忍住,“噗呲”地笑了,又很想他,干脆坐去床沿上看他;魏顺那样缩着睡,脱了官服,穿着件薄薄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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