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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趁着乱,神机营几个管事儿的也坐不住了,他们不甘愿继续受制,想脱离奉国公的统帅,真正地自立门户。
  于是也蹚浑水,成为混战的一员,每天在朝堂上辩论启奏。
  这一日,巳时,下朝的点儿,憋了一天一夜的阴天气终于落了雪,张吉在奉天殿外看见了魏顺。
  “国公,”天气冷了,魏顺穿了身招摇的常服,绯色,绣禽鸟纹样,纻丝加衬——他上前行揖礼,说,“今日早朝时间久,我在这儿等您半天了。”
  张吉问道:“魏提督有何事找我?”
  “关于神机营的……”魏顺又往前了半步,低声说,“知道他们这段时间一直想脱离您的管制,闹得很凶,我就想了个办法。”
  张吉:“什么办法?”
  “夏天时候吴素的案子是西厂办的,牵涉了军中很多人,其中有些部分证据不足,那时候就搁置了,”张吉在朝前走了,魏顺跟在他身边儿,说,“眼看都入冬下雪了,这段时间我又弄到了不少的新证据。”
  张吉:“什么意思?”
  魏顺:“这些证据很完整,足以让神机营上层脱一层皮了,如果国公您需要,我愿意移交所有案卷,西厂不会再插手这件事。”
  张吉明知故问:“西厂为什么不插手?”
  魏顺答:“启渊的外祖父是左都御史,这件事由都察院来办就好。”
  张吉:“你最近跟子深他走得近?”
  魏顺:“是,我们年纪相当,有时候一起玩儿。”
  “别跟着他胡闹,”张吉显然不想在这地方大谈神机营的事,就换了一个松快的话题,说,“他不懂事儿,不上进,可别把你给影响了。”
  魏顺忙解释:“没有,不会,我们一起聊聊学问而已。”
  张吉:“他懂什么学问!整天看的都是些闲书,现在去了禁军,在值上也不认真,没救。”
  “那就随他,这么地吧,”魏顺轻声地笑,说,“他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没有烦恼,今后大概也不会有的,所以爱怎样就怎样好了。”
  张吉蹙眉,摇头,说:“那不行,纵容不得。”
  上午时候的初雪,还没有在地上累积的本事,关于神机营的那些证据,张吉说改天会去西厂亲自取,还算是诚恳地夸赞了魏顺,说他是个缜密的、有胆识的,跟东厂的那位不一样。
  回府的马车上,魏顺捂着个热乎乎的铜捧炉,告诉徐目:“我早就说了,要让姓江的死个不明不白。”
  徐目困惑:“我还是没懂。”
  魏顺:“那些证据都移交过去,张吉必然要找神机营的麻烦,江良玉没有家世撑腰,肯定要被他们那儿其他人嫁祸,等全部罪责推到他身上了,他也就快死了。”
  雪落无声,人声也轻,没风的车里跟寒凉的车外是两个世界,魏顺表情很稳,把自己的推理说完了,看着徐目。
  徐目了然,夸赞:“主子,这真是个好局。”
  “对啊,你想想,要是我亲自动他,还得提防着他拿那桩破事来威胁我呢,不够我烦的。”
  “是啊,”徐目点头,说,“这么来一石三鸟,惩治了江良玉,把西厂摘个干净,还给奉国府送了人情……太高了主子,你真是太厉害了。”
  魏顺轻笑,把手上的捧炉翻了个面儿,一阵沉静之后,突然说:“这事儿可别叫那谁知道。”
  徐目:“肯定不会跟他说的,把你以前的男人告诉以后的男人?我没那么傻,放心。”
  “不是,”魏顺摇头,显得忧虑,说,“我就是担心,要是告诉了,他又得埋怨我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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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督府门外的雪花飞着,魏顺下了车,看见张启渊揣着袖子靠在墙边。
  魏顺没来得及说话呢,张启渊就走过来了,告诉他:“我昨儿晚上值夜,回去换了身衣服就来了。”
  魏顺问:“不睡觉啦?”
  “我不困,”张启渊揉了揉眼睛,说,“夜巡的时候遇上了个疯子,追的时候被砖给砸了。”
  魏顺:“疯子砸的你?”
  张启渊:“那可不?疯子哪儿管你是谁啊?说跑就跑,说扔就扔,幸亏我躲开了,否则你只能看见横着的我了。”
  “这么严重呢?”魏顺附和他。
  他点头:“真的,我没骗你,差一点儿就砸着头了,我这肩膀到现在还是疼的。”
  两人一起朝里边走,魏顺问:“要不要给你叫大夫啊?”
  “不用,我早上换衣服的时候看了,青了一片,还行。”
  “这还行?够皮实的你,”魏顺轻轻蹙眉,想了想,说,“去书房吧,我那儿有药,给你涂涂。”
  “不用。”
  “用,走吧,”魏顺很强硬,不拉他也不拽他,就是抬起眼睛上下盯他,带着点儿威慑,说,“不听话以后就别来我家了。”
  “不是……”张启渊觉得他无理取闹,跟在他身后走,追着问,“我凭什么就得听你的啊?我又不是你手下。”
  魏顺转过头,平静地警告:“闭嘴。”
  张启渊:“欺负人你……”
  雪天多好,外边冷,家里暖,还安静;俩人在前边走,徐目在后边跟着,被笑憋得胸口疼,他让其他伺候的人都下去了,自己在院外头站着,嘱咐喜子拿把伞过来。
  阴天光线不好,书房里,魏顺点了蜡,“咔哒”一声打开抽屉,找到了那个盛红花酒的瓶子,转过身对张启渊说:“你先坐,这儿有红花酒,给你涂。”
  张启渊下意识捂肩膀,问:“谁给我涂?徐目给我涂?”
  魏顺走过来,反问:“你想谁给你涂?”
  “都行,要不让喜子来?我自己来也行。”
  “可以,”魏顺坐下,把瓶子放在了圆桌上,说,“你自己涂吧,喜子手底下没轻重,还是别了,该弄疼你了。”
  张启渊:“那我得脱了涂。”
  “脱呗。”
  得了魏顺的准许,张启渊倒没有不好意思,他站起来把外衣脱了,然后开始解里衣,低着头的时候还在跟魏顺描述:“你不知道,青了一片,中间都紫了,可疼死我了。”
  “那你还逞强!”
  “不是逞强,疼是疼,也受得住,我们家的人都是打仗的,中了箭都不怕,我要是叫唤,他们该嫌我窝囊了。”
  门是关上的,屋里挺暖,张启渊把上衣脱光了,瞄了两眼自己的肩膀,问魏顺:“还行吧?应该没断。”
  “挺青的。”
  思绪是恍惚的,心里的乱掉的——张启渊脱了衣服的那一瞬间,魏顺伸手扶住了桌子,他慢慢地把药瓶摸过来,热着双颊,问:“你行么?要我帮忙么?”
  “行,不用,”张启渊倒没有很快发现魏顺的异样,他接了瓶子,打开,把药酒往手心里倒,说,“哎对了,提督大人,有件事儿想问你,一直没顾得上。”
  魏顺:“问吧。”
  张启渊:“记得我染了风寒去西厂找你那天么?”
  魏顺:“像是记得。”
  张启渊:“那天的前一天晚上,你去奉国府了?”
  魏顺:“嗯,大概有这么回事儿。”
  张启渊:“那你为什么不见我?也不告诉我?”
  这话带的委屈有一些,埋怨也有一些,而更多的是略微强势的逼迫,他显然觉得自己拿到筹码了,想看见魏顺处于下风。
  魏顺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思考,低笑:“我去和启清大人谈锦衣卫事务的,我正事儿都忙不完,为什么要见你?”
  张启渊放下瓶子过来,坐下,周身一股子红花酒的味儿;他盯着魏顺大瞧特瞧,冷笑着问:“你是不是忘了奉国府还有我这号人啊?”
  “对,我忘了,你别这么无理。”
  面儿上平静的魏顺其实是紧张的,他喜欢张启渊,看见他脱了衣服当然害羞,可张启渊偏偏提起好久之前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还指责他,质问他。
  他彻底地乱掉了。
  对方还问:“除了国公除了启清大人,你是不是也该记得奉国府有个张子深呢?”
  没有头绪的局面,张启渊却还往近处凑,魏顺的视线躲开,看着他肩膀上那片吓人的乌青。
  说:“没谁说我去奉国府就得找你,你别跟我这儿胡闹。”
  “他们都比我重要?”
  “对。”
  这下子,魏顺终于抬眼了,他毕竟是个有阅历的人,坚毅、聪明、狠辣,他会在类似暧昧的博弈中一下子败掉?不会,那太小瞧他了。
  思绪整理好了,他便又是那个临危不乱的魏顺了。
  天资使然,张启渊的拳脚和兵器本事虽然都半桶水,可还是跟张氏那些带兵的人一样,长了一副好身体:高个儿、宽肩、窄腰、精壮。他揉着自己受伤的肩膀,生气,脸色很差,说:“你觉得他们都比我重要,那我跟你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魏顺用冰凉的眼神瞪他,问:“你为什么非要跟个太监做朋友?你们勋贵不都看不起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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