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喻长风,那封和离书现下就在你身上吧?”
“拿来。”
喻长风的身躯几乎瞬间僵滞,瞳孔猛然一缩,不过须臾,眼睛里汹涌的火苗竟全都灭了。
他又扯了扯唇,修长指骨蜷到发白,喉头重重一滚,却是很快从紧贴心口的位置取出一张薄薄的纸交给祈冉冉。
祈冉冉伸手接过,展开,查验,确认这就是那封二人签过字盖过章、只要拿去衙门就能立刻改册生效的和离书后,她再次往前走了一步,脖颈微扬,直直撞上喻长风的视线。
“喻长风,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还存着与你和离的心思?”
她一字一顿,也不指望能从这人口中得到任何回答,自顾自将这封堪称天师大人心病的和离书囫囵揉成个扁扁的纸团子,双手合拢用力压实,旋即就往嘴巴里塞,
“那我当着你的面把它吃掉!我吃掉好了吧?”
……?
喻长风陡然愣怔,诸般心绪蓦地抽离,顿时也顾不得什么生气不生气了,上手就去掰祈冉冉的嘴。
“胡闹,快吐出来。”
祈冉冉晃着脑袋灵活躲他的手,圆鼓鼓的侧颊不住蠕动,看这架势居然还当真是在咀嚼。
喻长风干脆钳住她两腮,颇具技巧性地轻轻一捏便让公主殿下立时启了口,他毫不迟疑,二指紧随其后探进她嘴里,指尖准确一衔,转眼便将和离书掏了出来。
“你做什么?”
祈冉冉被满口融化的墨汁印泥苦得直皱眉,见状还要不依不饶地冲他嚷嚷,
“别拦着我,今日这封和离书我吃定了!”
她说着就要蹲身去捡地上沾土的纸团子,喻长风无法,只得利落探臂将人捞起,扣在她腰间的五指一拢一收,眨眼便将人牢牢锁进了自己臂弯里。
‘啪嗒’一声。
纸团重新落地,将天地砸得一片阒然。
后知后觉又疑信参半的巨大喜悦纷至沓来,好半晌后,喻长风阖了阖眼,哑着嗓子率先开了口,
“祁冉冉,吃和离书是什么意思?”
他抬手轻抚祈冉冉的发,余光瞥见她发丝颤摇,于灿亮日光之下随风晃动,然院中此刻无云无风,他再一细看,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指在抖,
“祈冉冉,你最好不要在这时候给我抖机灵,好好回答,吃和离书是什么意思?”
祈冉冉没什么好气,“我适才不是说过了?我饿了,没午膳吃就吃纸呗。”
手肘麻筋猛地被人按了一下,祈冉冉‘嘶’了一声,白眼快要翻上天,双手却安抚地紧紧回抱住了喻长风。
她终于愿意认认真真给他一个回答,“已经名正言顺成过婚的夫妻此后再不和离,喻长风,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喻长风愈发收紧手臂,力道之大,几乎快要将她嵌进胸膛里,“祈冉冉,话说出口就要作数,你再耍我一次试试看。”
祈冉冉顿感冤枉,眼睛瞪得比方才更圆,“我哪有耍你?喻长风,你血口喷人也要稍微讲点证据吧?”
喻长风不接她的话,他稍稍松了些力气,身躯后退,在咫尺的距离里低头去看祈冉冉,
“所以……”
祈冉冉打断他,“但是。”
喻长风瞬间唇角紧绷,“没有但是。”
祈冉冉轻轻摇头,“有但是。”
她缓悠悠地叹出一口气,眉眼间复又露出那种无可奈何的退让妥协,“喻长风,你知道的吧,我不爱同旁人透露自己的计划,便是我姨母和若青,如非必不得已,我也向来不会与她们多说一个字。这是我娘的习惯,如今也是我的习惯。”
喻长风自然知道,当年的事正在他不遗余力的悉心搜查下逐一浮出水面。俞瑶那时为了将俞家人尽数送离上京,一场谋划尤自筹算了整整两载,她艰辛又巧妙地利用着身边一切可被利用的力量,对于所做之事却自始至终只字不提,以致于一朝事成,俞家祖父始料未及,被禛圣帝安插在俞家那些大大小小的明桩暗探亦是措不及防。
便是后来部分人丁出逃失败,俞瑶被迫更改策略,带着祈冉冉秘密离宫,彼时尚且年幼的韶阳公主对于自家娘亲的种种施为也是同样的一知半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所以俞瑶打从一开始便将所有的风都牢牢关在了心里。
祈冉冉再次叹息,“喻长风,你猜我为何执意要来分一杯黔铅的羹?”
喻长风思忖一瞬,“为了赚银子?”
铺谋定计,世家走动,哪个不需要大量银两?
祈冉冉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虽说银钱这东西多多益善,但若青近些年来以旁人名义大大小小做了不少生意,我们俞家现今虽不若过去那般富埒天子,家资倒也算得上丰厚。此番之所以费力劳心,纯粹是为了接近朱源仲,为了搭上朱家那条与湘城往来许久的秘密通路。”
她说着便笑起来,两颊酒窝顺势漾开,眼角眉梢间尽是少女的天真明媚,
“喻长风,你还有印象吗?我那好父皇往时从不信天命寿数,可自从数年之前病过一场,突然就痴迷起了丹药长生。”
“铅和汞都是好东西,但到底效用微慢,故而还是不够好。”
“喻长风,你觉得湘城有什么好东西?”
湘城有什么?
有奇毒。
有奇蛊。
喻长风眉心猝尔一动,霎时间凝起眼眸。
祈冉冉抿了下唇,主动从他怀抱里退出来,她站在天光明朗处冲他歪头莞尔,声音还是轻轻的,尾调细软绵长,甜得不含一丝攻击力,
“哝,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你也清楚我的脾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那套大可直接省了,反正你说破了天我也不会听。不管是皇家还是天师府都休想拦我,我会一直去做我要做、该做的事,无人可阻,不死不休。”
“地上那封和离书捡起来晾晾应该还能用。”
“或者,我真将它吃掉也不是不行。”
“喻长风,接下来,你选。”
……
她那张乖巧到不行的脸上几乎已经明晃晃写好了‘大逆不道’四个字,同样的言辞拿到京兆府与喻氏宗老面前讲上一圈,都不必等宗正寺酌定裁决,镣铐一锁就能直接将她扔进诏狱里去。
但她还是当着他的面坦坦荡荡地说了,也不知是确信此处无法留下切实证据,亦或笃定他不会反过头来告她一状。
且说完之后,她还顶着一脸为他着想的深明大义,通情达理地将选择权交到他手上。
好似二人到头来会琴瑟和鸣还是分道扬镳,两种结果的最终择定都由他来拍板定案。
千言万语一句话——感情里的坏人爱谁当谁当,反正她不当。
但这份情爱中的当事人毕竟只有他们两个,是以她推却不前,便只能由他迎头而上。
喻长风无比清晰地自这场‘交锋’里读出这一点,心里又气又甜,及至最后,竟是生生笑了。
“祈冉冉。”
他阖了阖眼,大步骤然上前,夹起她就往屋里走,
“你选择权给得太晚了。”
最适宜和离的时候不和离。
最适宜狠心的时候不狠心。
在别无选择时体恤懂事地让他做出选择。
他哪有什么其他选项?
这世间压根儿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与她相提并论。
“名正言顺的夫妻,你说的。”
“我不干涉你所想所作,但再让我撞见褚承言不守分寸,别怪我不顾大局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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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让我们恭喜这对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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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缭乱
‘哐当’一声。
卧房门板受力大敞, 祈冉冉倒着被喻长风抗进房中,才头晕脑胀地捶了他两下,转眼就被天师大人囫囵扔进了软榻里。
下一刻, 喻长风欺.身.而.上, 一手箍到她腰间,一手拢住她脖颈,指腹搭上领口系带, 是个几欲径直解开的架势。
祁冉冉的脸上顿时清清楚楚显示出‘要这么快吗’五个大字, 心里有点羞乱,口中倒是十分含蓄地喊了一声,
“喻长风!我好饿,我真饿了!”
喻长风眸中颜色如原上之火, 起初望着浅淡, 细看却颇有燎原之势, “不是说后颈疼?”
他声音轻轻的, “我瞧瞧伤着没。”
……所以开门的动静搞这么急就只是为了瞧她的伤?
祁冉冉眸光复杂地瞥了天师大人一眼,须臾, 闷闷‘哦’了一声,复又软趴趴倚回了他臂弯里。
喻长风将她软蓬的发丝慢慢拨开,露出一小节细腻的脖颈,他覆指上去,仔仔细细地沿着她颈项摩挲一圈, 确认骨头没什么问题之后,又转而去处理那些微小的擦伤。
适才在褚宅将褚承言捅倒时撞翻了茶盘, 瓷壶瓷盏破裂一地,碎瓷飞溅,难免在公主殿下身上增添许多细小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