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最后还是天师大人迫不得已再次出手,冷着一张脸将公主殿下拘进怀中,又强行撸了右侧袖子,这才给了元堂兄施为的便利。
  半刻之后施针完毕,元秋白长呼出一口气,多一息都待不下去了,医箱一阖便忙不迭夺门而出,将偌大内室全般留给这对翻着花儿来折腾他的造孽夫妻。
  他这厢自外一关房门,内室之中顿时落针可闻,半晌,喻长风才捏捏眉心,向前走出一步,无声冲祁冉冉伸出了右手。
  祁冉冉揣着两汪泪花睨了他一眼,“做什么?”
  喻长风:“匕首给我。”
  祁冉冉:“做梦去吧。”
  喻长风的手没收回来,“你这柄匕首的刀头是歪的,用起来极易划伤自己,我会尽快寻个旁的保身器物给你,你先将匕首交给我。”
  他垂下眼,眸色深晦得辨不出情绪,却是难得痛快地说了句真心话,
  “祈冉冉,我不保证下次再看到你以刀自.残时,是否会做出些难以预料的失控之事。”
  “所以,为了你我都好,祈冉冉,匕首给我。”
  ……
  祁冉冉瞬间有些怔愣,她似是被天师大人的这番话给惊着了,抬起脑袋呆呆瞧他,大眼睛眨巴眨,许久之后才期期艾艾地问出来一句,
  “那,那你说的旁的保身器物……”
  “嗯。”喻长风沉声颔首,“会尽快给你。”他顿了顿,“你知道的,我不骗人。”
  祁冉冉踌躇了下,到底还是将左手伸了过去,“那一言为定,我可等着了。”
  她将袖子往上扯了扯,露出半截被束带勒得发红的莹白小臂,“你自己取吧,我适才在衣柜时也不知撞到了哪里,刀鞘取不下来了。”
  说着又艰难挪了挪右侧身躯,试图倚着榻边的小桌站起身来,“我这般坐着是不是太低了?你不容易取吧?”
  她讲这话时还蔫头耷脑地瘫靠在榻上,喻长风则站在榻边,当下一矮一高,确实不大方便天师大人动作。
  “要不然你扶我起……”
  喻长风却没让她起来,几乎压着她的话音矮下了身。
  一道光恰在此刻自窗外流泻而入,徐徐将喻长风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帝王面前都无需行跪拜礼的天师大人低眸垂首,一手将天青色的云鹤袍拨到一边,一手稳稳拖住她没什么力气的虚软左臂,而后,就这么无比自然的,毫无迟疑的,单膝跪在了踏步上,跪在了祁冉冉面前。
  “不用,这样就好。”
  第23章 匕首 “夫君——”
  住进冯宅的第五日, 祁冉冉的精神头终于恢复了大半。
  俞瑶早些年将她养得相当好,故而哪怕在生母逝世初期不可避免地遭受过些磋磨,她的身体质素也依旧上佳。
  冯夫人来探望她时面上还隐显欣忭, “公主殿下那夜可真将全府的人都惊着了, 如今看您神采焕发,我与怀安也终能够转忧为喜了。”
  祈冉冉弯起眼睛笑了笑,“劳冯夫人挂心了。”
  她主动提壶倒出一盏茶, 敛袖递给冯夫人, 不动声色地转移话头,“冯府内外如登春台, 我处在其中,身体康复得自然快些。对了, 那日甫一入府我便发现了, 这宅邸虽建在北边的合兴府, 然府内布设却处处透着水乡之地的幽静, 可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特意为之的?”
  冯夫人忙以双手接过茶盏, 面上现出些受宠若惊之色,“没有什么高人指点,不过因为婆母是江南人,为了聊慰思乡之情,这才做了如此布设。”
  她将茶水饮去半盏, 本着个好好招待贵客的心思,便向祈冉冉建议道:“公主可想在宅子里四处逛逛?我会让丫鬟提前备好软轿, 决计不会累到公主。”
  祈冉冉顺势应下,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冯夫人动作很快,她本就是个善于交际又细致妥帖的人, 不到半刻便预备好了软轿与遮阳的绸伞。
  祈冉冉坐上去,在冯夫人的陪同下将偌大冯府逛了个遍,面上言笑晏晏,视线却隐晦落在了垂花门下整齐摆放的那些密封铁罐上。
  倘若她没猜错,那些铁罐子里装着的,应当就是即将运送进上京城的铅汞。
  铅汞不易存储,运输难度又极大,因此对于存放容器的要求甚为苛刻。通常情况下,脚夫们会先于地面挖出土坑,后用石灰砂浆堵死土层,以形成一方坚固稳定的长方洞穴;继而再根据洞穴尺寸制作铁罐,罐上开一活门,既可密封,也能方便取用。
  然京城里不产铅汞,尤其是铅,禛圣帝近些年来又连年下旨铸造新钱币,故而这些铅不仅须得源源不断地供着帝王设在宫中的炼丹炉,户部与盐铁院的需求量也同样不小。
  为此,朝廷已经连续几年花费数十万两白银自京外采购黔铅,而合兴府首富的冯家,正是这些铅汞送入京城的最后一道关卡,同时也是相关消息流出京城的第一道关卡。
  思绪至此,祈冉冉收回视线,鸦黑长睫顺势低垂,从容遮住了潋滟的眼。
  “公主殿下。”
  冯夫人见她颔首敛目,神情里隐有些恹恹之色,便主动开口询问她道:“殿下可是觉得乏了?我方才已叫丫头在花厅里备了茶水点心,咱们现在去用些可好?”
  祈冉冉想了想,“我能出府逛逛吗?”
  她略一踌躇,又低声补了一句,“方便吗?”
  ……
  受伤昏迷这事实属她意料之外,对于合兴府耽搁的这几日,祈冉冉在初醒之时尤为愧疚,甚至还难得小心翼翼地同喻长风道了个歉,“对不住啊天师大人,我是不是耽误咱们的行程了?”
  天师大人彼时尚在拘着她让元秋白施针,一手箍她脖子,一手捏她腕子,端得一副十足无情又标标准准的擒拿姿态。
  他听见她的话,极黑的眼顺势垂落下来,视线不可避免地撞进她因为疼痛而泛起水雾的溜圆眸子里,微一抿唇,声音轻轻地道:“无妨。”
  对面的元秋白也笑呵呵地宽她的心,“真的无妨,况且就算今次你没有生病,我们每年也都会在冯府停留个三到五日,置购些吃食兵器,衣物药材。哦,还有马车,大部分弟子会跟随带有天师府标识的车队走官道,权当做掩人耳目的烟雾弹,咱们乘坐的则都会换成无标识的马车。”
  元堂兄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冲着喻长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毕竟天师大人功高望重,莫说公然于上京城中屯粮买马了,步子但凡迈得重了些,都能即刻惊扰天上人,若无必要,一举一动自然都需藏锋敛锷。”
  这话讲得隐晦曲折,祈冉冉眼睛一眨,倒是瞬间懂了。
  从古至今,帝王们赏识名人大儒,同时却又免不得对其那份‘一呼百应’的号召之力心存忌惮。
  同样的境况放在喻长风身上则更甚,他是少年英才,出身尊贵,形容昳丽,祈晴祷雨无所不能,不仅身傍赫赫军功,还有一颗解囊济民的仁德心肠,在民间的声望威名简直举世无伦。
  换言之,处在此等情状之下,喻长风若真想‘大逆不道’地做点什么,甚至都无需费时费力地匿藏私兵,只需放出些风声扬铃打鼓,自然会有无数衷心崇仰他的元元之民攘臂响应。
  说得更直白点,倘使深得民心的天师大人前一日在集市里以‘出行’为由订购了几百良驹,禛圣帝第二日就能派上几千个察事听子内外盯梢,抓心挠肝得睡不安稳。
  因此,每年的离京之行,天师府的出行车队都是尽可能的轻省精简,祈冉冉原以为他们一路就会这么凑合着将就了,却不曾想人家喻天师竟还在私底下备了这么一手。
  她顿时觉得自己真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喻长风,这人平日里看着一副光风霁月的出尘之姿,冷脸一摆,半点不懂人情世故似的,内里却阴险狡诈,心肝里的九曲沟壑都要比旁人多拐两道。
  “怎么了堂妹?”
  元秋白那厢话毕针落,抬头看见祁冉冉一错不错地盯着喻长风的侧脸,当即了然轻笑,“是不是觉得喻长风这厮表里不一?”
  祁冉冉点点头,“嗯。”她望向喻长风,亮晶晶的眼眸里流光溢彩,明显就是故意在揶揄他,“我是真没想到天师大人还能这么通‘人性’的。”
  元秋白登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喻长风凉凉睨她一眼,转手便‘颇通人性’地按了一把祁冉冉肘部麻筋,瞬间将她整个人麻得龇牙咧嘴。
  ……
  想起这茬都觉手臂酸得厉害,祁冉冉不受控制地低低‘嘶’了一声,继而抬手点点自己的脸,毫不避讳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宫里不知道我离京,若是贸然外出会给冯府带来麻烦,那便不出去了。”
  冯夫人柔声打消掉她的顾虑,“公主殿下大可宽心,合兴府与上京到底尚有一段距离,此处的大部分百姓对于殿下都是只知名讳事迹而不识真容;况且近来天气燠热,我前几日与婆母出门时还特意戴了固有薄纱的帷帽,公主殿下若不嫌弃,大可从我房中挑选一顶这样的帷帽,既可遮面防风,又可避免脸颊被日光灼伤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