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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越是想看清往事,往事便越模糊。到最后整帧画面转了空,而他睁了眼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竹亭,任茶香辗转鼻尖。
  他抬步向八角亭走去。
  亭中的人影逐渐清晰,那竟是名十几岁的少女,脸颊上有着未脱的稚气。长发随意用布条扎了,半披散着,松松垮垮。
  这股子懒散劲又令他想起了那青衣人。
  电光火石间,他隐约想起,那青衣人似乎是在取雪。
  那青衣人在取雪,他曾说过,冬日取了梅花上的雪,煮沸后能泡一壶好茶。
  “用水都这般讲究,怕是寻常茶叶皆入不了你的法眼罢。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茶能配得上你这壶梅花雪?”独孤怜曾这样问他。
  青衣人轻笑着反问他:“你认为呢,这壶梅花雪该配什么样的茶才好?”
  独孤怜只当是闲谈,随口道:“武夷山的乌龙茶如何?”
  “武夷山的乌龙茶种类繁多,唤作大红袍的最是一绝。这种茶生在悬崖峭壁上,百姓采摘得用到猴子。”青衣人懒懒托着下巴思索,“你有空去采几片茶叶来?”
  这不是拐着弯说他是猴子么。独孤怜小孩赌气一般瞪着青衣人:“你才是猴子。”
  许是他这模样过于可爱,青衣人忍俊不禁,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不知怎的,他伸手按上独孤怜的发顶,像在哄一只猫咪。
  “好好好,你不是猴子。”青衣人半是哄骗半是逗弄,眼里笑意流转,“你该是猫咪对罢,动不动就炸毛。”
  独孤怜绷着脸没吭声,红晕从脖子爬上了耳根。
  青衣人笑得茶壶都拿不住了。
  有人出声打断了他的回忆,那是一个女声,声线里透着些许的稚嫩,语气却是清冷疏离的。
  “独孤寒缺。”
  寒缺是独孤怜的字。
  简简单单四个字,是在唤他的名字。那人随口便道出了他的名字,哪怕他们素未谋面。
  “我还是第一次在无寻处见到你。”那人没看他,只是安静地垂着眸,视线落在杯中琥珀色的茶水上。
  她的眼眸是殷红的,映着一对月牙形的瞳仁。
  “能自己找进无寻处可不容易。”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在下谢不归,乃天地阁主。”她往茶几对面一拂袖,示意他落座。
  他依着她的意坐下后,听得她问:“你来天地阁是想问什么?”
  天地阁主只是对一切事物无所不知,但她并不能窥探世人的思想。
  这句话出口,永远笼罩无寻处的白雾似乎漫进了茶室,或者那些并不是白雾,只不过是煮茶得来的袅袅蒸汽罢了。
  弥漫的烟云中,谢不归的手中不知怎么多了一套茶具,壶里的水是烧开的,烫热的蒸汽一层层滚上来。
  独孤怜垂了垂眸。
  他想问什么?
  他试图整理思绪,从一团乱麻里理出一个线头来。
  于是他沉默着思索了片刻,开口:“我在找一样东西。”
  他一直在找,从很多年前就在找,为此他翻遍了人间,可却一无所获。
  那样东西没有被埋在西域的黄沙下,也没有被压在东海的波涛下。
  他曾在绵延的峰峦前驻足,又在寺庙的钟声里启程。
  他经过水乡的亭台楼阁,经过北国的琼楼玉宇。
  最后他在云雾缭绕的无寻处停下,被人引着,到这处茶室来饮一盏茶。
  “我找了很久。”
  他找了八年,或者十年,或者更久。他没有刻意去记时间。
  他只记得江南的花开了又谢,山间的叶枯了又荣,但不会有人拈了花调侃他像小姑娘,也不会有人用温热的手拂去他鬓边的落叶。
  他只记得他在大雪封山时经过,又趁着凝冰化冻归去。
  他只记得他只身行过人间的万里山河,孤身一人。
  就这样,便是数个春夏秋冬。
  经年过后再回首往事,好似一场大梦。
  谢不归听着,问了一句:“那么,你在找什么呢?”
  独孤怜阖了阖眼。
  他在找什么?
  “我在找……”
  他不记得他在找什么。
  他不记得过去,也没有未来。他的回忆断断续续,和魔道有关的几乎是空白。他空有一身修为却不会任何法术,正如他空有执念却不知究竟。
  他没有任何经验,只剩下了本能,和从零碎的记忆中模模糊糊提炼出来的大概。
  他会因着一个没有由来的片段思索很久,又在一场大梦之后忘记它。
  到头来,其实他什么也不记得。
  他什么也不记得。
  就这样,他看着自己近乎空白的过去,有了答案。
  “我的记忆。”
  ……
  谢不归的眉不着痕迹地蹙了蹙:“有点难办。”
  她的指尖磕着空茶杯,发出空洞的敲击声。
  她思索片刻,似是在斟酌用词,而后她道:“你被下药了,在八年前。药物抹去了你大部分的记忆。”
  独孤怜垂着眸:“是什么人给我下的药。”
  他好歹也做过两次魔君,这般轻易地被下了药,对方估计来头不小,说不定是受了浴火掌宫的指使。
  但这也不太对,风琉璃大可以直接杀了他,再不济剖他魔骨断他经脉废他修为。这般把他弄失忆了放出来,他想不通会对浴火宫有什么好处。
  谢不归眨眨眼,露了几分女孩情态:“你怎么问这个,你不该问解药怎么弄到么?”
  独孤怜落在桌面的指上覆了一层霜,向茶几中心蔓延。
  谢不归挑了一下眉:“怎么?你想报复?”
  独孤怜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以我的修为——”
  谢不归啧了一声,打断:“你空有一身修为,没了记忆,你能知道法术咋使?”
  独孤怜沉默着,又听谢不归道:“况且,记忆恢复后,你自然会记起那个人的。”
  独孤怜:“这里头是有什么忌讳么?”
  谢不归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天机不可泄露。”
  她想了想:“我倒是能旁敲侧击地跟你提提,给你下药的人你认识,你们关系很亲。”亲到不能再亲了。
  “你放心,他不会……”谢不归刚想说“不会伤害你”,又忽然想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人其实是这世界上伤独孤怜最深的,不论是□□上还是精神上。
  于是她顿了顿,最终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会伤害你。”
  于是独孤怜便没再作声,垂眸兀自思索着。
  第3章 解药方
  茶室的雾气依旧浓,但比起先前还是淡了不少,隐约可以看见书架的轮廓。谢不归瞥了眼书架,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书么,说到底都是供人翻阅的,记载的东西自然也都是官方的说法,总是人眼睛看到的东西,至于私底下的事情,哪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呢?”
  这句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独孤怜其实自己也明白。他的性子和书上记载的大同小异,一般人不敢靠近他,记得住的自然也是大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些小异。
  例如他并非对谁都那么冷,他只是孤僻且慢热。
  天地阁主也知道,但她不会写下来公之于众,只会默默放在心里。
  也许同他关系亲密的人也知道。
  谁知道谁知道呢,反正总是常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谢不归从桌底下拉出一卷纸,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支笔,两样一并递给独孤怜:“记下来罢,省得忘了。”
  独孤怜一手按着纸一手拎着笔,方欲问这是要他记什么,谢不归便开口了。
  “甘草,陈皮,肉桂,各五钱。这些在寻常药铺就能买到。”
  独孤怜这才明白这是要他记解药的配方。
  “蟠桃花蕊四钱,要晒干的。仙道那些山里多得是,人间有些黑市也有卖。”
  独孤怜闷声记着。
  “龙鳞磨成粉。什么龙都行。蛟不行,要渡过真龙劫的。”
  他上哪找真龙去?
  “极阳天魔血十二滴。”
  独孤怜干巴巴地问:“不能是极阴天魔血么?”
  他自己就是极阴天魔体质。有这种体质基本都是藏着掖着,因为浑身都是宝,跟唐僧肉似的谁都想来一口。
  极阳天魔体质自然也如此。
  那他怎么知道谁是极阳天魔体?
  谢不归:“那人给你下的药唤作忘尘丹。忘尘丹有味药材便是天魔血。你这颗忘尘丹用的是极阴天魔血,解药自得相悖。”
  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用的还是你的血。”
  独孤怜:“……”
  下药那个人跟他真的关系很亲,他信了。
  “沙华九钱,晒干磨成粉。”
  独孤怜:“曼珠沙华的沙华?”
  谢不归嗯了一声:“曼珠是花,沙华是叶,别搞混了。”
  “它不是独生于冥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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