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道听途说的。公孙延脸上笑笑,掩饰尴尬。
  公孙延将碗中最后一口粥咽下,放下空碗时,不自觉打了个哈欠,是饱足后的惬意。
  明瑜侍立在旁,见状,声音温润地开口:师父用膳毕了。连日赶路,瞧着精神尚有些倦,不如再回榻上歇息片刻,养一养神?
  闵宁生怕师父又要追问饭食银钱之事,忙不迭接口:师父一路奔波,夜里又歇在这吵嚷的通铺,定然没睡安稳。再睡个回笼觉罢。
  周算已默不作声地收拾了碗筷,此时也上前一步,对公孙延道:师父,被褥弟子方才已略作整理,虽不比家中,但也还算洁净。
  公孙延微微颔首:嗯人上了年岁,便是如此不中用,才用了些饭食,眼皮子就沉了。
  明瑜与周算交换了个眼色,一同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公孙延重新躺下。
  床板依旧硌人,被子也单薄,明瑜却仔细地将薄被的边缘掖进师父的颈窝与肩头,轻声道:师父安心歇着,我们师兄弟三人都在此守着。若有何吩咐,只管唤我们。
  公孙延没有说话,合上双眼。
  待到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似是睡熟了,几人才松了口气。
  他们离开房间,开始合计去做今日的差事,以兑换些日常用度的钱资。
  倒不用担心师父中途会醒,即便醒了,也自然不会到处乱走。师父眼疾如此,断不会起身自行走动。他最重颜面,发誓这辈子不会再触柱长包。
  此时,天光大亮,济困堂已有了人气。
  三人径直到前堂,寻找合适的差事伙计。
  前堂的桌案后,昨日那名和气的差役正坐着,面前已围了三两人。轮到他们,差役抬眼笑了笑:可是要寻活计?
  周算上前一步,略带紧张地拱了拱手:正是,差役大哥。不知今日都有哪些活计?他心里已做好了搬搬抬抬、洒扫庭除的准备,毕竟他们初来乍到,又是年轻力壮。
  差役指着旁边挂着的写满字迹的绢布:今日的活计都在这儿了,你们可以细瞧。有去官署后厨帮佣的,有去城西修缮篱笆的,还有
  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相府特意吩咐过,若有识文断字的,可来抄录些公文。这活计不算太累,只是需得细心,字迹也得工整。
  周算一怔,有些意外:抄录公文?
  他还以为定是要干些粗活,没想到竟有这等斯文的差事。
  他们自幼随师父读书习字,一手字虽不敢说精妙,却也端正清秀。
  差役大哥,我三人自幼读书,笔墨功夫尚可。不知这抄录公文的活
  计,可否让我等试试?
  差役仔细打量了三人几眼,笑道:使得,使得。谢相君有令,只要肯用心,我等皆会给予机会。只是今日公文不多,一人即可。
  周算和明瑜示意闵宁去接,他身形最瘦弱,只能做一些非体力活。
  多谢差役大哥!闵宁接过文具,心中一阵窃喜,又有些忐忑。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旁边一张空着的小几案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摊开纸张,研了墨。起初还有些拘谨,但渐渐地,他便沉浸了进去,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他想起师父平日的教导,写字需心正,笔正,每一个字都力求清晰规整,不敢有丝毫懈怠。
  周算和明瑜在旁静静看了一会儿,见他神情专注,便也去寻了些整理库房、清点账目的轻省活计。
  日头渐渐升高,周算终于抄完了最后一行字。
  他轻轻吹了吹墨迹,又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将抄好的文稿与原稿一并捧起,送回到差役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期待:差役大哥,我抄好了。
  差役接过,细细看了看,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嗯,不错,字迹清晰,謄写无误。你这手字,当真不赖!
  他从钱袋里数出八枚铜钱,递给闵宁,这是今日的工钱,八文钱,你收好。
  八文钱!闵宁接过那沉甸甸的铜钱,眼睛倏地亮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这可是他凭自己本事挣来的第一份工钱!他紧紧攥着铜钱,连声道谢:多谢差役大哥!多谢!
  那差役摆摆手,笑道:应该的,按劳取酬,这是相君定下的规矩。明日若还想做,早些来便是。
  闵宁用力点了点头,转身便奔去找周算明瑜,脸上笑容明媚。
  这场回笼觉,不知睡了多久,公孙延清醒过来,顿觉精神大好。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房间内,一个瘦小的身影瞥见他坐起来,大着胆子扬声道:瞎子爷爷,你醒啦?
  稚嫩的童声带着几分不识轻重的熟稔。
  紧接着,又有两个孩子探出小脑袋,七嘴八舌地附和:瞎子爷爷!
  公孙延闻声,循着声音的方向微微侧首,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沉声道:哪来的童稚,怎这般没规矩?见了师长,不知行礼问安,倒学了市井间的浑号称呼!莫不是家中父母未曾教导?尔等可曾开蒙读书?
  瞎子爷爷,你在说什么?女童诧异地问。
  公孙延:
  你们可念过书?
  书是什么?
  他就不该问。
  先前那大胆的孩子缩了缩脖子,小声道:瞎子爷爷,书是吃的吗?
  童言无忌,却也道尽了底层百姓的困窘。
  公孙延沉默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严厉化为一丝索然与怜悯。
  他缓声道:书,不能立时填饱肚子,却能教尔等明事理,辨是非,日后安身立命,不至浑噩一生。
  也罢,老夫今日便教你们几字。
  公孙延招了招手,将几个孩子都招到了近前。几个孩子也不认生,大概这个瞎子爷爷面容太慈祥了,就像他们的爷爷一样。
  公孙延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口授蒙学《急就篇》中的字句: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
  孩子们初时懵懂,但听着老者清晰顿挫的念诵,眼中渐渐有了光。公孙延虽目不能视,然学识渊博,讲解亦是生动有趣。不过半个时辰,几个孩子已能磕磕绊绊地跟着背诵几句。
  望着他们努力记忆的模样,听着他们稚嫩却认真的读书声,公孙延干瘪的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这一点拨,或许便如一粒种子,落入这些孩子的心田,将来总有一日会生根发芽,改变他们原本黯淡的命运。
  一股暖流在他心中漾开,是为人师者独有的欣慰与满足。他受用无比。
  晨课暂毕,孩子们得了空便要一哄而散,各自玩耍去。
  公孙延轻咳一声,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夫子的威严,却也添了些许温和:老夫今日授尔等识字,分文未取,尔等既得了学问,当如何?
  那先前最大胆的孩子眨巴着眼睛,小脑袋瓜飞快地转了转,似乎在努力理解这番话的深意。
  谢谢瞎子爷爷,瞎子爷爷再见。他礼貌地说。
  公孙延:
  任重而道远矣。
  公孙延独坐片刻,他忽而想起一事,遂自语道:今日精神尚可,也该去探望康成师弟了。
  计程!计程!
  唤了两声,忙完活计的三弟子迅速奔了进来。
  师父可是要饮水?周算递上白水。
  非也,公孙延在明瑜的搀扶在站了起来,眼神锐利,引我去见郑康成。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无措。福安客栈远在数里之外,倘若真引了师父前去,他们先前的搪塞定然会败露无疑。
  明瑜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无声地问身旁的周算:师父执意要去寻郑师叔,这可如何是好?万一。
  闵宁本就心虚,此刻更是急得额头渗汗,眼看就要跪下来磕头认错。
  周算却从容道:师父,我这便引你去见郑师叔。
  公孙延嗯了一声,由周算搀扶着,另二人提心吊胆地跟在后头。
  不多时,周算将公孙延引至一处寂静院落的高墙之外,煞有其事地上前,对着那紧闭的院门咚咚咚敲了几下,侧耳倾听片刻,方才转身,一脸为难地回到公孙延面前:师父,弟子方才叩门询问,郑师叔说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让改日再来。
  公孙延闻言,本就严肃的脸庞霎时笼罩上一层怒意,白眉倒竖:岂有此理!郑康成他竟敢如此怠慢于我!避而不见?好,好一个身体不适!
  他气得手中竹杖重重顿地,他以为装病,老夫便奈何他不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