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福安客栈内,鄒兰像个陀螺般在柜台和大堂间轉个不停。
  算盤被她手指拨得几乎要飞起来,清脆的噼啪声混杂在客人喧闹的谈笑和夥計响亮的应和声中,成了这客栈最动听的背景音。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压不住的笑意,嗓门也比往日洪亮了几分。
  来了来了!陈先生您的茶!她麻利地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临窗那桌,桌旁围坐的正是几位最早住进来的老主顾。
  店家,楼上天字房的客人要的宵夜,一碗阳春面!夥計从楼梯口探出头喊道。
  得嘞!这就去后厨说!鄒兰扬声应着,轉身又对另一个擦桌子的伙计低声吩咐,机灵点,看哪桌茶水凉了赶紧续上,别怠慢了客人。
  伙计连忙点头。
  邹兰看着这热闹景象,心里那叫一个美。谁能想到,一个月前她还对着空荡荡的客栈唉声叹气,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现在倒好,大堂里几乎没空位,后院客房更是间间住满。
  那些起初愁眉苦脸,天天抱怨抽不中签的文人墨客,自从圣人开恩每日答十问后,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二话不说全续了长租。
  他们如今不再唉声叹气,反而聚在一起引经据典,激烈辩论,唾沫横飞,争论着谁的问题更有深度,更能体现圣人的微言大义。有时为了一个字的解释,能从傍晚争到深夜,声音大得隔壁房间都听得见。
  邹兰听不大懂他们说什么《春秋》什么《尚书》,只觉得这群读书人真是精力旺盛。
  更让她乐不可支的是,听闻圣人解答名额大增,从兖州、豫州甚至更远地方赶来的求学者络绎不绝。
  她这客栈虽不算顶好,但胜在干净整洁,价格公道,又沾了这群老住客的光,名声在外,生意自然水涨船高。连带着厨房的酒水吃食消耗都翻了几番。
  店家,结账!柜台前,一个刚用完饭的客人喊道。
  好嘞客官,一共三十五文。邹兰手指在算盤上一拨,报出数目。
  收了钱,看着钱匣子里又添了一小串铜钱,邹兰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她现在再想起那位当初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乔先,心里只剩下感激。
  哪里是什么人傻钱多,分明是眼光独到的活财神!
  当初那筆入股的钱,不仅救活了她这濒死的店,现在更是让她赚了个盆满钵满。
  她悄悄盘算着,照这势头下去,到年底分红时,可得给那位乔先生封一个厚厚的大利是。不,光有利是还不够,得再备上一份体面的谢礼才行,这知遇之恩,可不能忘了。
  她一边想,一边又扯着嗓子吆喝起来:小二!赶紧的,楼上李先生的洗脚水!
  福安客栈那样的店家绝非个例。
  街面上人流明显多了起来,摩肩接踵,不少生面孔操着外地口音,四处打听着官学和梁园的方向。
  茶楼里,原先说书先生讲的什么才子佳人、江湖恩怨,如今十有八九都换成了圣人轶事,什么桥茂跪拜、王良顿悟,还有各种新编的圣人显灵段子,听得茶客们津津有味,赏钱给得格外大方。
  跑堂的伙计脚下生风,添水都快忙不过来。
  酒肆之中,更是热闹非凡。那些滞留在此、日日去官学碰运气的文人墨客们,似乎找到了新的消遣。他们不再只是唉声叹气,反而三五成群,围桌而坐,就着几碟茴香豆,一壶浊酒,高谈阔论。讨论的焦点也彻底从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转向了谁的问题更有深度,谁的见解更近圣人之意。往往为了一句经文的注解,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声音能传出几条街去。有时争到酣处,还会当场铺开纸笔,引经据典,互相辩驳,仿佛自己才是得了圣人真传的那个。这些人一坐就是大半天,酒水菜肴消耗得飞快,账房的算盘珠子都快磨平了。
  谢乔对此乐见其成。
  她当初入股这些店铺,未尝没有借圣人东风,刺激梁国经济,顺便给自己回笼资金的考量。
  如今看来,效果显著。
  王都之外,则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那一万八千名黄巾俘虏,在经历了最初的惶
  恐、绝望与麻木后,渐渐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找到了某种平静。
  有饭吃,管饱,虽然滋味谈不上好,但比起过去吃了上顿愁下顿,甚至啃树皮嚼草根的日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身上穿着统一发放的粗布衣,虽然简陋,却也能遮风御寒。
  干活是累,每天收工时骨头像散了架,可夜里能安稳睡在临时搭建却也挡风的棚屋里,不必担心随时可能出现的官兵或乱匪。
  最重要的是,做满三年、恢复民籍,按人头发放钱粮的承诺,像一盏昏黄却实在的油灯,照亮了他们的前路。
  这盼头太具体了,具体到可以数着日子过。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咬咬牙,似乎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比起渠帅管亥许诺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太平盛世,这个承诺显得格外实在。
  号子声在旷野上此起彼伏,俘虏们被编成百人为一队,在手持长矛的军士不远不近的看管下,挥舞着官府统一发放的铁锹和镐头。
  汗水浸透衣背,在阳光下闪着光。堅硬的土地被一下下砸开、撬松、再被奋力挖起,堆到一旁。
  一条条笔直的沟渠被挖出,又被填入碎石和夯土,路基的雏形在荒野上向前延伸。
  这是在修建通往各处乡里的驰道,是谢乔规划中梁国交通网络的第一步。
  要想富,先修路,此亘古不变之真理。
  梁国地处中原腹地,地理位置优越,四通八达是优势,但也意味着无险可守。
  发达的交通网能极大地促进内部物资流通、人员往来,刺激经济,但同样也能让敌人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另一部分俘虏则在山中采石,在河边挖沙,在林间伐木。大量的石料、木料和河沙被源源不断地运往睢阳城郊。
  这些都是升级城防所需的材料。
  伴随着一阵只有她能看见的光芒闪烁,系统开始自动作业。
  原本的城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砖石挪移,结构重组。肉眼可见的,城牆的高度在增加,厚度在变扎实,牆体表面也变得更加光滑堅固,其上甚至多出了许多用于防御的垛口和射击孔。
  谢乔伸手触摸着身前的牆垛。触手冰凉坚硬,质感致密得惊人,灰白色的墙体表面异常平滑,几乎看不出砖石拼接的痕迹,仿佛整段城墙连同新增的防御工事都是一次性浇筑而成,浑然一体,透着一股超越这个时代工艺的坚固气息。
  目光所及,原本的三级土石城墙已然脱胎换骨。墙体拔高到了五丈,厚度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三丈,巍峨耸立,予人坚不可摧之感。
  城墙之上,结构复杂、射孔密布的箭楼拔地而起,与城墙连接处严丝合缝。城门外侧,加筑了半月形的瓮城,将城门牢牢护在其中,形成了双重防御。更高处的瞭望台视野开阔,可以监控远方的动静。就连城门处的吊桥也变得更加厚重,绞盘机关隐于其后,显得精密而可靠。
  谢乔估算着,若是没有系统,单凭人力,要将睢阳城墙修筑到如此规模和强度,动用数万劳力,日夜赶工,恐怕没有足年之功绝无可能。黄巾俘虏搬运来的石料、木料、河沙,在系统的伟力下,转瞬间便化作了眼前的钢铁堡垒。
  看着焕然一新的城墙,谢乔心里踏实了不少。
  在冷兵器时代,坚固的城防是抵御外敌最有效的屏障。梁国境内一马平川,一旦有变,这座四级城墙,将是梁国百姓的依仗。
  这一年来,在她的治下,梁国无论是内部经济、民生,还是外部防御,都在稳步提升,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梁国的安宁,并不意味着天下太平。
  据梁国周边哨卫传来的消息,局势并不乐观。周边州郡,诸侯之间的摩擦日益增多,小规模的冲突时有发生。
  朝廷的诏令,早已出不了雒阳。
  各地拥兵自重者,蠢蠢欲动。
  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正在涌动。
  第96章
  聖人十问如火如荼之际,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悄然抵达了睢阳。
  此人约莫六旬年纪,一身半旧的青灰色儒衫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处磨损得起了毛边,却浆洗得干净挺括。
  他面容清癯,颧骨微高,下颌线条清晰,几缕花白的须发垂落,更显其瘦,一副饱经風霜、克己甚严的模样。
  两鬓染上银粉,但那雙眼睛,藏在略微凹陷的眼眶里,却如古井深潭。
  他不愿透露姓名,旁人问起,只含糊言語,说是路过此地,访一位故友,奈何友人远游未归,便打算暂且住下。
  他在城南挑了家名为福安的客栈落脚。
  城中數家客栈,他一一问过,反复比对了价钱,最终选定了这家最低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