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不在话下。谢乔立刻应承下来,语气郑重,蔡先生放心,书籍乃文脉所系,更是先生心血所在,乔定当竭尽所能,设法保全,并妥善安排,一并运抵西凉。
  蔡邕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他甚至有些感激涕零。
  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如此便多谢府君援手之恩。他站起身,朝着谢乔深深一揖。
  谢乔连忙侧身避开,虚扶一把:蔡先生言重了。能为先生略尽绵力,亦是乔之幸事。蔡先生且安心准备,请静候佳音。
  送走蔡邕,谢乔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长舒了一口气。
  她甚至能想象到小蔡琰见到父亲,会是何等欢快幸福。
  更重要的是,不管何时纳入【角色】,有了蔡邕这位文化大能坐镇,凉州的文化建设和人才培养,就能迈上一个新台阶了。
  半个月后,谢乔派出去的心腹,随蔡邕折返吴县,带上沉重的书箱,再渡江入梁国,登莽苍,瞬至西凉之地。
  在西凉端口前等候的是龙勒县丞徐垣,他纳头便拜,行师生之大礼,学生徐垣,在此恭候多时。
  中平二年,黄巾的余烬仍在灼着大漢帝国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厦。
  一月,西域长史張晏在疏勒遇刺,朝廷暂未派遣新官员。
  二月,天下大疫。
  二月己酉日,洛阳南宫云台发生特大火灾,波及乐成门、延阁等建筑。
  灵帝听信宦官谗言,向天下加征修宫钱,每亩十钱。
  二月,北地郡羌族与漢阳郡黄巾残部联合叛乱,拥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为将军。
  叛军杀护羌校尉伶征,围攻州郡,寇掠三辅,侵逼园陵。
  三月,朝廷急招左车骑将军皇甫嵩由冀州回雒阳,率部镇守长安。
  而与之同时,梁园的第二次文会,如期而至。
  不同于初次的轰动与新奇,这次的梁园,少了几分初见的惊艳,多了几分约定俗成的雅致。园中的布置依旧精心,流水潺潺,曲径通幽,几处新设的席位点缀在林木花影之间,更显从容。
  梁国本地以及周邊的士子们,怀着对《梁园赋》的余韵和对知识交流的期待,陆续抵达。
  谢乔依旧选择了角落的位置,一身寻常的青衫,将自己隐没在众多幕僚随从之中。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看着刘弥站在主位。
  今日的刘弥,换上了一身更为考究的深衣,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眉宇间带着几分刻意练习过
  的沉稳,颇有几分世家子弟主持清谈的派头。
  诸君远道而来,光临梁园,孤深觉荣幸。刘弥的声音响起,清朗而沉稳,他微微躬身,向四方致意,前次谢相君妙笔生花,一曲《梁园赋》名动一时,珠玉在前,孤实不敢献丑。今日,孤亦东施效颦,作短歌一首,以抛砖引玉,望诸君不吝赐教。
  他缓缓吟诵起来,是一首关于劝农兴桑的短歌,辞藻不算华丽,却也工整流畅,内容贴合时政,显出了不错的学养。
  虽无谢乔那般石破天惊的气势,但也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单纯的文学欣赏,引向了更广泛的经世致用之学。
  大王此歌,虽简而意深,劝农兴桑,乃国之根本,善。一位老者抚须赞道。
  正是,空谈玄理,不如务实为民。另一人附和。
  气氛渐渐热烈起来,话题围绕着农桑、水利、乃至地方治安等实际问题展开。谢乔安静地听着,如同一个真正的幕僚,偶尔端起面前的茶杯,浅啜一口微凉的饮子,目光却如同探照灯,细细梭巡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几轮讨论过去,一个角落里的青年引起了谢乔的注意。此人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身形中等,面容普通,穿着半旧的儒衫,一直沉默寡言。然而,每当讨论陷入僵局或流于空泛时,他总会不经意地插上一两句,言语简练,却总能切中要害。
  诸位所言屯田,皆重招募流民,然,窃以为,屯田之要,非在人多,而在法明。若无明确之规章,赏罚之准绳,纵有万顷良田,亦恐事倍功半,甚至滋生弊端
  论及吏治,清浊之辨固然重要,然更需虑及权责是否对等。下官有责无权,则事事掣肘;有权无责,则易生骄横。唯权责相符,考核得当,方能人尽其才,政通人和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谢乔心中一动,这个调调,这个见解她脑海中迅速检索着记忆库。
  屯田,吏治,言简意赅,直指核心。毛玠毛孝先?那个曹操身邊的重要谋臣?
  她仔细打量着那青年,越看越觉得有可能。历史上的毛玠,正是以清廉、公正、有谋略,尤其擅长内政和人才选拔著称。这人的气质和谈吐,与记载中的形象颇为吻合。
  就在此时,一阵不和谐的喧闹声从不远处传来。
  你这厮走路不长眼吗?撞洒了某家哥哥的酒!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火气。
  谢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的黑臉漢子正怒视着一个不小心碰了他一下的文士,那文士吓得脸色发白,连连道歉。黑脸汉子旁邊,一个面如重枣、长髯飘飘的红脸大汉眉头微蹙,似有不豫,而站在两人中间的,则是一位面容和煦、双臂过膝的青年,他正连忙按住那黑脸汉子的胳膊。
  三弟,不得无礼!这位先生并非有意,快向先生致歉。那双耳垂肩的青年温声劝道,同时向那受惊的文士拱手,备管教不严,累及先生,还望海涵。
  哼!黑脸汉子显然不服气,但被兄长按着,终究没再发作,只是瞪了那文士一眼。
  红脸大汉微微颔首,算是表达了歉意。
  谢乔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刘关张三兄弟也来了。看样子,是刘备对这种文人集会比较感兴趣,硬拉着两位关张二人的。张飞这暴脾气,果然在哪儿都安分不了。至于关羽,史载他好《左氏春秋》,估计对那些匡扶汉室、忠义节烈的话题会竖起耳朵听听,其他的,怕是也觉无趣。
  文会暂时中断,众人目光都投向那边。刘弥也起身,准备过去调解。
  趁着这个间隙,谢乔不紧不慢地朝着毛玠的方向走去。她需要确认。
  这位先生,谢乔在毛玠身旁站定,微微颔首,姿态放得很低,像个真心求教的晚辈,方才听先生论及屯田与吏治,令人茅塞顿开。在下斗胆,想请教一二。
  毛玠正看着刘备那边,闻言转过头,打量了谢乔一眼。
  见她衣着普通,气质却不同寻常,眼神清亮,不似一般随从,便也客气地回礼:阁下客气了,玠不过拾人牙慧,随意妄言罢了,何谈请教。
  先生过谦了。谢乔笑了笑,直接切入正题,先生言,屯田之要在于法明,权责对等方能吏治清明。此乃正论。然,边郡之地,譬如凉州,羌乱未平,民生凋敝,朝廷法度鞭长莫及,豪强世家盘根错节。若欲推行先生之策,恐阻力重重,非有雷霆手段不可。不知先生对此等困局,可有良策?
  她故意点出凉州,观察对方的反应。
  毛玠闻言,眉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看向谢乔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究。眼前这幕僚模样的人,问的问题竟如此具体而尖锐,直指施政的现实困境,绝非空谈之辈。
  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阁下所虑极是。边郡之难,非朝夕可解。若欲破局,窃以为,当因地制宜,恩威并施。其一,需得强兵以为后盾,无兵则无威,政令难出州府;其二,当择贤能廉吏,下放实权,严考核,重奖惩,破格用人,不拘一格;其三,亦需与地方势力周旋,分化拉拢,寻其利弊,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他的语速依旧不快,条理清晰,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虽然言语间仍有保留,但其见识和思路已经显露无疑。
  谢乔心中大定,果然是他!这思路,简直是为凉州量身定做。强兵、用人、处理地方关系,都是她正在头疼或者即将面对的问题。
  先生高见,发人深省。谢乔诚恳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毛玠摆摆手:阁下谬赞。不知阁下高姓大名?他有些好奇她的身份。
  在下不过府君帐下一小吏,今日随侍左右,偶闻先生高论,一时技痒,唐突请教,还望先生勿怪。谢乔含糊其辞,并不透露身份。
  毛玠见她不愿多说,也知趣地不再追问,只点了点头。
  此时,刘备那边的小风波已经平息,文会重新开始。
  谢乔向毛玠告辞,回到了自己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