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人群中,三个身影略显特别。刘备正襟危坐,认真倾听着一位名士讲解《尚书》,神情专注。关羽抱臂站在一旁,丹凤眼微阖,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观察四周。张飞却有些不耐烦,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最后目光落在了远处小贩叫卖的吃食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嘟囔道:光说不练,还不如街头卖的土豆玉米来得实在!
  刘备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张飞这才悻悻然收回目光。
  与园内的热闹喧嚣不同,一墙之隔的相府内则安静许多。谢乔并未亲临文会现场,她坐镇府中,面前堆放着一摞摞刚从梁园送来的纸张。这些都是文会上产生的佳作名篇,由专人仔细抄录、收集整理后,第一时间呈送给她。
  她仔细翻阅着,从诗词歌赋到策论文章,无一遗漏。她的手指拂过一行行字迹,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嘴角微扬。这些文章里,有对时局的忧虑,有对经典的阐释,也有对未来的畅想。当然,也少不了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篇章,这些她只是一扫而过。
  主公,这是今日梁园文会佳作录,另,园内有几位名士对近日市集上出现的土豆、玉米颇感兴趣,私下议论其是否可充军粮、解民困。阎忠将新收录的文稿呈上,低声禀报。
  谢乔接过文稿,目光落在其中一篇策论上,笔锋犀利,见解独到,竟是分析当前天下粮食物流利弊,并隐晦提及了边塞新粮种的重要性。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知道了,继续留意。
  看着窗外梁园方向隐约传来的喧闹,再看看桌上厚厚的文稿,以及旁边账房刚送来的关于东市交易额的简报,谢乔心中自有丘壑。梁园文会是饵,吸引天下目光。东市的新
  奇货物是钩,充实她的钱袋。如今看来,鱼儿们都上钩了,而且胃口还不小。这感觉,不错。
  这天夜里,谢乔正在灯下翻看今日送来的文稿,外面传来亲卫的通报:启禀府君,府外有一中年文士求见,言有要事,与《梁园赋》有关。
  又是关于《梁园赋》的?
  谢乔放下手中的竹简:请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的中年文士被引了进来。
  此人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缕长须,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沉凝的气度,眼神平静无波,打量着谢乔,却并无谄媚畏惧之色。
  在下冒昧夜访,还请府君见谅。文士拱手一礼,声音温和却不失力量。
  先生请坐。谢乔示意,不知先生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中年文士也不落座,直接说道:国相所作《梁园赋》,文采斐然,意境高远,实乃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佳作。
  他话锋一转,只是赋中三处,似有讹误,恐为白璧微瑕,若流传天下,或贻笑于后世方家。
  来了!
  谢乔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愿闻其详。
  中年文士从容不迫,准确地指出了谢乔故意埋下的那三处雷,引经据典,剖析源流,将正确的用法和典故娓娓道来,言简意赅,条理清晰,显露出极深的学问功底。
  谢乔听完,心中暗赞,果然是高人!
  这绝对不是普通儒生能有的见地。
  先生高见,字字珠玑,乔今日茅塞顿开,受教了!
  她起身郑重一礼,敢问先生高姓大名?乔必当铭记指教之恩。
  中年文士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谢乔的礼:姓名不过身外浮云,不足挂齿。谢府君能于此乱世,尚有心重振文风,续梁园盛事,已属难得。在下不过偶有所感,前来一叙罢了。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他再一拱手,转身便向外走去,步履从容,毫不拖泥带水。
  谢乔凝视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了。
  她立即追上前,躬身,作长揖,晚辈谢乔,见过蔡先生。
  中年文士脚步为之一滞。
  第83章
  中年文士的脚步在门槛處顿住,背影僵硬了一瞬。他緩緩转过身,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刻已然掀起波澜。
  他没有立刻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深深地注视着谢喬。
  俄顷,他才开口。
  谢府君,如何得知?嗓音依旧温和,却帶上了一絲难以察觉的沙哑与紧绷。
  谢喬维持着长揖的姿势,语气恭顺:晚辈曾有幸拜读过先生大作,亦闻先生风骨。方才先生指点拙作之谬误,引经据典,鞭辟入里,此等学识气度,放眼天下,除却博学鸿儒蔡伯喈先生,晚辈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其实谢喬能辨别出他,主要靠的是他隐姓埋名、深夜造访这一点,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又能有如此才学,只能是此刻在江南避难的蔡邕。
  中年文士,也即蔡邕,沉默了片刻。
  他眼中的波澜渐渐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複杂难明的情绪,有释然,有警惕,亦有一絲淡淡的疏离。
  他輕輕叹了口气,直起身,却没有接受谢喬的礼,反而又退了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在下确是蔡邕。他终于承认,语气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这话一出,谢乔内心狂喜,她丢丢出去的饵,果然钓上了鱼。
  查看【角色】模块,谢乔发现人物列表中没有出现他的名字,证明当然可招募概率为0。可见此刻,他虽流亡在外,仍忠于漢室,绝无异心。
  无法直接招募,不过她还有别的法子。
  先生请上座。谢乔再次示意旁邊的席位,态度恳切。
  蔡邕却摆了摆手,环视了一下这间布置雅致却不奢华的书房,目光最终落在谢乔身上,帶着审视:不必了。谢府君,老夫此来,只为《梁园赋》。赋文之事已了,叨扰已久,这便告辞。
  他的态度明显不似方才论学时的投入,反而帶着一种刻意的疏远和冷淡。
  谢乔心中了然,看来外面那些关于自己与阉宦有所牵扯的流言,这位以刚正闻名、曾深受宦官迫害的文宗,是听进去了,且深以为意。
  先生何必如此拒人?谢乔直起身,语气平和,乔虽年輕,却也知晓先生高义。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岂能不好好请教一番?
  蔡邕眉头微蹙,语气更冷了几分:请教不敢当。老夫不过一避祸之人,早已不问世事。听闻谢府君年纪輕轻便身居高位,想来是长袖善舞,自有通天手段。老夫一介腐儒,与谢府君并非同路之人,亦无意攀附。方才所言,不过是见猎心喜,一时技痒罢了,当不得府君如此。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尤其听闻府君与阉宦之流过从甚密,老夫更是避之唯恐不及。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客气了。将她与他最痛恨的宦官归为一类,这几乎是直接的讥诮。
  谢乔心中暗叹,果然如此。蔡邕的性格,她是清楚的,刚直,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清高。
  他因得罪宦官而流放,对阉党恨之入骨,对自己这个靠着传闻中宦官关系起家的官吏,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臉色。
  谢乔面上兀自平静,露出一絲浅淡的笑意:先生误会了。乔与宦官确有些渊源,却非先生所想那般。身處乱世,有些事,身不由己。不过,乔亦知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日久见真。
  蔡邕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显然不信,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却也无需向老夫证明什么。
  他再次拱手作辞,赋文指瑕,乃文人之常情,谢府君不必挂怀。老夫言尽于此,后会无期。
  说罢,他不再看谢乔,转身便要迈步离开。步履虽依旧从容,却帶着一股决绝的意味,显然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
  看着那即将消失在门框外的背影,谢乔知道,寻常的言语和示好,恐怕难以打动这位固执的大儒。
  她深吸一口气,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精准地投向那个即将离去的身影:
  蔡先生,难道便不想知道令爱蔡琰的下落么?
  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蔡邕的脚步骤然止住。
  他几乎是霍然转身,动作之快,带起了衣袂的微风。
  那張原本刻意保持着冷淡和疏离的臉上,瞬间被震惊、急切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所充斥。
  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死死盯住谢乔,眼中沉静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波涛,声音也失去了之前的平稳,变得嘶哑而急促:
  你你说什么?你知道琰儿的下落?!
  一提及蔡琰,他便心如刀绞。当初避难之际,不慎遗失幼女,是他此生做过最错的事。
  他向前抢上一步,几乎要抓住谢乔的衣袖,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