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光和七年的清晨,突然闯入他的脑海。
  那年,冀州大旱三年。田地龟裂,河流干涸。
  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大兄张角,站在龟裂的祭坛上。他手持半瓢清水,仰天高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清水泼向天空。刹那间,甘霖倾盆。
  无数流民跪地,山呼黄天当立。声音震天动地,连枯枝上的昏鸦都被惊落。
  张梁站在大兄身后,那一刻,他对黄天充满了敬畏与信仰。他相信,兄长是黄天的使者,是来拯救天下苍生的。
  可如今
  张梁苦笑。这一切,仿佛成了一个荒诞的笑话。
  谢喬一个急刹车,心脏砰砰狂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
  双臂过膝!这这不是刘备是谁?!
  等等!谢喬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那人去路,脸上堆起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这位这位壮士,请留步!
  那人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憨厚中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再次拱手道:小人惶恐,不知谢中尉还有何吩咐?
  你认得我?谢喬纳闷。
  谢中尉之名,在军中颇为流传,在下钦佩不已。
  谢喬保持淡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激动,反问: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小人刘备,字玄德。
  果然是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刘备,竟然就在皇甫嵩的军中,还恰巧让他遇见了。不过想想也合理,正史中虽然没有提及,但推测他此时应当是在河北从邹靖讨伐黄巾,部队有皇甫嵩统一辖制是合理的。
  她强压下內心的狂喜,问道:玄德现任何职啊?
  刘备挠了挠头,似乎有些赧然:小人因立了些微末军功,如今忝为屯长。
  屯长?管理五十人的屯长,这官职确实也太小了点,不过谢乔转念一想,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眼睛一转,热情地发出邀请:玄德,今日相见即是有缘,我帐中还有些酒水,不如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刘备一听,连忙摆手推辞:这这怎么好意思?谢中尉军务繁忙,小人不敢叨扰。
  哎,玄德此言差矣!无甚军务!
  就在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插了进来:大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谢中尉盛情相邀,你还推三阻四的作甚?
  谢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黑脸大汉大步走来,不用说,这肯定是张飞了!
  紧接着,一个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的红脸大汉也出现在视野中,这气势,除了关羽还能有谁?
  刘关张三人,竟然齐聚于此!谢乔感觉自己像是中了头彩,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谢中尉勿怪,这是我三弟,生性粗蛮。刘备惭愧地说。
  来得正好,三位壮士,入我军帐畅飲如何?
  刘备不好再推辞,只得答应:那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中尉了。
  不叨扰,不叨扰!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谢乔热情地招呼着,领着刘关张三人朝自己的军帐走去。
  入军帐,谢乔立刻吩咐亲兵搬来矮案,铺上粗麻席,摆出一坛美酒、几碟腌肉与干酪这在战后物资紧缺的军营中已算奢侈。
  谢乔执青铜酒樽,先为刘备斟满:玄德,请。
  刘备双手捧杯,衣袖半遮面,飲得克制:谢中尉厚待。
  张飞却直接捧起酒坛仰头痛飲,酒液顺胡须滴落,大笑道:痛快!比那酸涩的浊酒强多了!
  关羽接过酒樽时,丹凤眼微不可察地扫过帐内陈设。
  谢乔故作漫不经心:听闻玄德公曾师事卢植公?
  刘备指尖一顿,苦笑道:说来惭愧,吾师门下三千,备不过织席贩屦之徒,岂敢妄称弟子?
  张飞插嘴:大哥何必自輕?大哥之才,远胜那董卓小儿!
  关羽突然冷声:三弟慎言。目光瞥向帐外,确认四下无人才放心。
  谢乔忽而问道:玄德,你既师从卢尚书,可曾听闻他近况?
  刘备持杯的手微微一顿。
  帐内炭火噼啪,映得他眉间阴影更深。良久,他低声道:恩师已被槛车押送雒阳。
  谢乔眯眼,明知故问:因何获罪?
  刘备苦笑,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似咽下某种更苦涩的东西。
  只因不肯向阉党行贿。
  广宗城下,恩师本已围困张角三月,破城在即。刘备指尖摩挲杯沿,青瓷映出他眼底寒芒,可左丰那阉竖前来督军,张口便要三成战利为劳军费。
  关羽突然冷笑:好个劳军费!分明是索贿!
  张飞一拳砸在案上,酒坛震得叮当响:卢公当场撕了礼单,骂那阉狗国贼!
  刘备闭了闭眼。
  三日后,圣旨至卢植怠战养寇,革职问罪。
  帐外忽起狂风,吹得火盆明灭不定。
  宦官当道,朝廷昏暗,刘备苦笑,手指輕輕摩挲着酒樽边缘,目光低垂:备虽为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可家道中落,幼时织席贩履为生。如今虽有心报国,却
  他搖了摇头,声音渐低,却终究出身寒微,无人愿用。
  关羽闻言,丹凤眼微眯,冷冽的目光如刀锋扫过帐外巡逻兵卒的影子,沉声道:军中诸将,夸夸其谈者众,实才者寡。不过倚仗门第,坐享祖荫,徒有虚名罢了。他指节叩击案几,一声闷响,可叹天下英雄,竟被这等庸人把持!
  张飞早已不耐,抓起酒坛仰头痛饮,酒液顺着虬髯滴落。
  他砰地一声将空坛砸在案上,虎目圆睁,怒哼道:大哥何必自轻?二哥说得对!那些狗屁将军,打仗时缩在后头,分功时倒比谁都积极!若给俺老张三千兵他猛地一拍大腿,不!哪怕一千精壮,俺也能砍了张宝那妖道的脑袋,挂到辕门上示众!
  谢乔听罢,眼中精光一闪,顺势举杯,语气诚挚:三位皆是大才,明珠蒙尘,实在可惜。
  她微微倾身,压低声音,若蒙不弃,可愿暂留我军中?虽无高官厚禄相赠,但乔必以国士待之粮饷军械,绝不短缺;征战之功,绝不贪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他日三位若欲自立门户,谢某绝不阻拦,反倒愿资助钱粮,以全今日共饮之义。
  谢乔诚挚地发出邀请,她很清楚,刘关张三人,起于微末,现在仅为屯长,区别于背景优渥的曹操,可以不必纳入系统【角色】,但可以像何颙一样留在身边暂时任用。只要她礼贤下士,真心相待,不怕刘关张会背信弃义。根据可信的
  史料来看,刘关张三人前期正是因为不受待见,被轻视,饱受冷眼,才会想着自立门户。如果直接不给他们自立门户的机会,谢乔相信自己将来会少一个强力的竞争对手。这叫化敌为友。
  刘备沉默片刻,緩缓放下酒盏,面上仍带着那抹温润笑意,却隐隐透出几分疏离:谢中尉好意,我等三兄弟心领,只是
  谢乔目光一敛,忽而抬手,止住了他未尽之言。果然不会像她想象的那么顺利,但她相当有耐心,恰恰是刘皇叔的三顾茅庐教会了她耐心。
  玄德公不必多言。谢乔轻笑一声,神色已恢复从容,人各有志,乔,并不强求。
  她举杯一饮而尽,酒盏倒扣于案,发出清脆一响。
  不过
  他日若三位改变主意,大门永远敞开。
  刘备深深看她一眼,郑重拱手,备承蒙谢中尉厚爱。
  帐内炭火噼啪,酒过三巡,张飞已赤膊拍案,大笑着讲述涿郡斗殴旧事,关羽则端坐如松,丹凤眼半阖,似醉非醉。
  谢乔指尖轻敲酒盏,忽而问道:玄德,依你之见,黄巾军究竟是何物?
  刘备神色不变,温声答道:不过是被妖道蛊惑的寻常百姓,可怜可叹。
  谢乔点头,却又紧接着问:那汉军屠戮黄巾俘虏,玄德以为如何?
  帐内骤然一静。
  张飞的笑声戛然而止,关羽的眸子倏然睁开,寒光如刃。刘备的手指在酒盏边缘停住,良久,缓缓摩挲杯沿,却未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