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张让趾高气扬道:“怎么?我说不得你了?”
  钱五挠挠头,“我……萧大人说要给我的米,送到我家了吗?”
  张让鄙夷道:“早送过去了,萧大人还能赖你个贱……平民百姓的账不成?”
  钱五这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多谢,多谢萧大人,多谢张大人。”
  张让嫌恶地扇了扇鼻子。
  什么味儿?
  他将人送出官署,自觉功德圆满,挥挥手,示意钱五可以走了。
  女子转头就走,确认远了之后,竟然跑了起来,好像怀里揣着金银珠宝一般。
  张让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那边钱五气喘吁吁地跑了数百步,步伐放稍稍放缓,又走了几里路,至一个破草房前才停下。
  钱五推门而入。
  房内的两个孩子猛地抬头,二人虽吓得缩在一处,却还是凶狠地瞪着来人,像是两只两只色厉内荏的小兽。
  钱小九看清来人,眼睛一下就亮了,“大姐!”
  钱五其实算不上大姐,从她的名字就能看出来,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不值钱,但——男子总归要比女子价贵,她爹可铆足了劲要个百年后摔盆的儿郎。
  所以她有五个妹妹,第七个是弟弟,本想就此打住,但之后的老八老九实在是意外中的意外。
  抛去天灾人祸病死饿死,末了,她家里只剩三口人。
  “哎。”
  钱五一面应答,一面环顾了一圈只剩下四面墙,一瘸腿桌子,一张破床的家,让她满意的是,往日只有耗子跑的床底下此刻满满地码了一堆粮食。
  钱小七抬起头,正要说话,清瘦的鼻尖却颤了颤,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大姐,你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钱五笑骂,“就你鼻子灵!”
  说着,从怀中掏出两个油纸包,潇洒地往弟妹怀中一掷,“诺,拿着吃!”
  钱小七手忙脚乱地撕开纸包,惊叫一声,“鸡肉!”顾不上旁的,伸出黑乎乎的手,扯了一大快塞到嘴里。
  钱小九犹豫了下,撕下鸡腿,送到钱小五嘴边,“姐,你吃。”
  “我早吃过了。”鸡肉的油香萦绕在鼻尖,钱五咽了咽口水。
  小九却不拿走,因为消瘦而凹进去的大眼睛眼睛还直直地望着她姐,倔强地重复,“你吃。”
  钱五张嘴,咬下一小口肉皮。
  “姐真的吃过了,席面上有鱼有肉,鱼头有这么大,”她兴奋地比划着,眼睛亮亮的,“连皇帝老子都没你姐吃得好,你吃吧,姐吃不下了。”
  钱小七狼吞虎咽地咬着肉,蹭得满脸都是油,“大姐,你真有本事!我以后要向你一样,顿顿吃肉。”
  钱五得意地扬起下巴,然后忽地想到什么,一巴掌拍上钱小七后脑勺,“没出息的东西,你得好好念书,将来也挣个大官做做,让你姐姐和小妹都跟着你沾光!”
  “嗯,姐,等我做大官了,咱们一天吃五顿,不对,十顿鸡!”
  钱小九急急道:“那我让姐吃二十顿!”
  钱五大笑,“二十顿,你要把你姐撑……”
  她笑声戛然而止,猛地转头,目光死死地盯住那扇什么都挡不住的破门。
  “谁?!”
  ……
  “世子。”崔杳的手轻柔地搭在季承宁的肩头,“你口渴了吗?”
  季承宁一愣,“什么?”
  崔杳温柔地说:“说了这么久,想必世子已经口干舌燥了。我给世子倒杯茶吧。”
  第83章 “为什么,不喝了?”……
  崔杳的声音温柔至极,和风细雨地,轻轻掠过季承宁耳畔。
  可,喝茶?
  季承宁思绪有一瞬停滞。
  怎么好端端地就提到喝茶了?
  他本想说不必。
  奈何一抬头,正好对上对上崔杳澄澈若秋水的眼睛,光华婉转,内里还涌动点,祈求似的渴慕,简直,简直有些可怜。
  于是所有拒绝的话涌到嘴边又咽下。
  “渴。”他回答。
  崔杳闻言弯唇,露出个极其好看的笑容,“我去给世子倒茶。”
  话虽如此,却没有立刻起身。
  压在季承宁肩头的手掌顺势下滑,一路不轻不重地摸下去,堪堪卡在手肘上。
  似正要收手。
  季承宁手指一曲,轻轻扯了下表妹的袖子。
  崔杳猛地转头。
  惨白的月光落在他脸上,洁净得无丁点人色,像极了一尊雕琢得极其精美,逼真到了可怖地步的白玉神像,他脸上毫无表情,唯一双眼睛暗光涌动。
  “世子,”崔杳声音微微哑,听起来像是机扩摩擦咬合的古怪声响,“有事?”
  季承宁松开一根手指。
  崔杳盯着他。
  目光如有实质,灼得季承宁小指一蜷。
  在崔杳一眼不眨的注视下,季承宁又松开了另一根,约是无意,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刮过后者的手背,“无事,劳烦阿杳了。”
  崔杳很贤良淑德地柔声回答:“为世子,属下不觉倦累。”
  语毕,身体才慢慢靠后,松开了季承宁。
  二人距离甫一拉远,季承宁下意识松了口气。
  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后颈,许是二人方才挨得太近,触手方知脖颈上早附了层细细的汗。
  季承宁眸中泄露出几分晦暗。
  他看向崔杳。
  身量那么高挑的一个人,步伐却悄无声息,躯体也无甚起伏,比起走,在幽暗的室内,更像是飘过去的。
  季承宁轻啧了声。
  若非他笃信鬼神之说不过世人编出来聊做慰藉,恐怕都要以为他表妹是个道行高深的鬼。
  对面,崔杳已提起瓷壶,动作轻柔,他温声问:“世子要喝什么茶?”
  季承宁斜靠门框,抱着双臂笑看崔杳。
  折腾了半日,发冠早就松动了,几缕碎发洒下来,轻飘飘地贴着季承宁的额角。
  不显落拓,反而更衬出十分少年意气风流。
  他好似刁难,笑着说:“春溪明月。”
  崔杳话音醇醇,似清风沐面,“没有。”
  “那——寻常的春茶总有吧。”
  崔杳摇头,“也无。”
  他说得理直气壮,季承宁笑问:“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阿杳,你壶里装得是什么?倒一杯就是了。”
  崔杳一面倒,一面回答:“白水。”
  季承宁噗嗤一笑,“难为你说得一本正经,诸物皆无,阿杳为何要问我?”
  崔杳不答,抬头看向季承宁。
  眼波溶溶,意味深长。
  只一眼而已,季承宁却忽地理解了崔杳的意思——乃是不动声色地打探他喝茶的喜好。
  一时间季承宁心绪复杂,又是动容又是无奈。
  他上前两步,伸手欲接茶杯。
  崔杳却错过他的手不给。
  “嗯?”
  崔杳不答,他折身取了个瓷罐,轻轻搁在桌上,又取小匙,当着季承宁的面舀了一勺罐中液体,放入水中。
  屋内昏暗,季承宁虽看得见崔杳的一举一动,却看不清罐内的东西。
  颈间一凉。
  方才那种诡异的,好似被虫蛇游走过身体的感觉又沿着脊椎骨向上爬。
  敏锐的青年将军本能地觉察到危险。
  可,连季承宁自己都不明白,面前温柔和软的表妹究竟危险在哪?
  季承宁:“……”
  他相信表妹就算下毒也不该当着他面下。
  但——这是什么玩意?
  崔杳持小匙,慢条斯理地搅动茶杯,直到放进去的东西与白水融为一体。
  他抬眼。
  季承宁也不阻止他,反而很好奇地盯着他的手指看。
  崔杳似乎看见了季承宁身后摇摇晃晃的大尾巴。
  他弯了弯唇。
  好可爱,他的承宁怎么这样可爱,这样会讨人喜欢。
  偏偏一无所觉,若是被季小将军知道了他在心中说他可爱,大约要拉着他的衣袖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如何英武壮硕,威风凛凛,与可爱这个词离着十万八千里。
  可。
  落入他眼中,就是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看得他心口滚烫。
  根本不想压抑的欲求阴暗地滋长着。
  不断蔓延。
  “铛!”
  小匙与瓷杯相撞。
  他霍然回神,下意识看向季承宁。
  承宁,会不会发现什么?
  后者神色如初。
  陡地提起的心又放下。
  崔杳双手端起茶杯,亲自送到季承宁面前,“世子。”
  他毕恭毕敬,看得季承宁心里一阵嘀咕。
  若只是端茶,他表妹的表现未免太,太奇怪了。
  难道表妹为了不让他去鸾阳所以在茶里下药可他还从未见过有人会正大光明地投毒不过若是让他放下戒心毫无防备地喝下去的手段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