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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和火树银花相比,这一击来得实在太过轻柔了,没有人能捕捉到影子的痕迹。
  像死去已久的风。
  林木呼啸声戛然而止。丛林间的烈火也无声息。
  燃烧的藤龙、苍苍的树影、万里鬼丹若隐若现的墨绿衣袍,都陷入奇异的寂静中,像在沙暴中褪色的长卷,在乱影冲刷的一瞬间,化作了一抹淡淡的红烟!
  楚鸾回刚自晕眩中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切,已被强行抹去了。
  大地上唯余黄沙。
  巨犼上的蓝衣身影,微微一晃,刚在力竭中侧滑下去,就被一只手拦腰抄住,扶抱起来。
  犼兽是在那一瞬间化作人形的,半跪于地,将铁石一般强悍的身影,无声镇在谢霓身上。
  他的人身看起来并不比犼相和善多少,肩背极宽,足够将谢霓锁死在怀里,却任由那袭冰云般飘渺的蓝衣,在二人身周缭绕,他只要风停而云不散。
  单烽用力握了一下谢霓的手。
  不用多说,他已腾跃而起,人身犼相交替间,丹田中的烽夜刀挟着劈山斩岳的威势,轰入地底,手腕疾转间,深入地底近百尺的根系,都随大地拧转成一团,轰然破出地表。
  刀光挥洒间,数千截残根同时飞向高空。
  远处的火树银花瞬发而至,无一错漏。
  “来得正好!”
  轰!
  斩草除根。
  自失去真火以来,单烽已多年不曾有过这样酣畅淋漓的配合了,不需任何言语,火狱紫薇开路,血肉泡影扫荡全境,由他一刀断后,杀招齐出,唯有一个目的——
  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夺下先手,决不能让万象生魄出现在这里!
  像万里鬼丹这种境界的药修,一招制不住,便是众人齐灭的下场。
  赌赢了吗?
  未必。
  单烽毫不松懈,化作犼相,将谢泓衣轻轻甩到背上,向秘境的裂口奔去。
  方才血肉泡影和火树银花交织的那一幕,却在他眼前反复出现。
  这么默契。
  他该感到欣慰么?
  谢泓衣和他的师门,或许有一线共存的可能。
  可一种森寒的不祥感,却在胸腔里蔓延。
  不远处,那只骨鹤载着百里漱,歪歪斜斜地扑腾起来。
  楚鸾回自己却倒在地上,半晌没爬起来。
  擦肩之时,谢泓衣指影一拂,将他轻轻一提。
  “走。”
  楚鸾回身上的火星子还没熄灭,就不假思索地去抱谢泓衣。
  那一瞬间,疾奔的犼兽将前爪猛地一屈,悄无声息地抠进地里,就这么顿在了原地,回头龇出两排匕首般雪亮的利齿。
  楚鸾回身上的火苗,就被凶兽的冷哼吹灭了。
  单烽正要邀功,谢泓衣已屈起两指,影子在楚鸾回脑袋上一敲,道:“受伤了?”
  这都不扇他?
  这小白脸儿难道命不久矣了?
  楚鸾回低眉顺眼道:“只是有些蹭破皮了。”
  他避开了身上的烧伤,只将手一伸,插过药师针的地方,果然青紫肿胀了一片。
  谢泓衣冷冷道:“好不容易活一次,连万里鬼丹也敢招惹,今日没变作药泥,都是你命大。”
  楚鸾回道:“是我不当心,以后绝对不会了。先前……我问你的话,我自己想明白了。”
  单烽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拿蹭破油皮出来卖乖的,一时间就跟猛吞了一块猪油似的,十分窝心。
  【作者有话说】
  奇葩亲戚持续发力[狗头]
  第149章 望极无尽天外天
  他兽口一张,预备着让这家伙的脑袋蹭破一块碗大的疤,谢泓衣却微微放缓了语气,道:“疼?”
  不对劲。
  这两人什么时候亲近到这地步了?还在他眼皮底下?
  果然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干脆趁谢泓衣不备,一口把小白脸儿咬死算了,骨头都吐在秘境里。
  单烽对这事堪称草木皆兵,心里掠过无数杀人焚尸的念头,两只前爪更是抠出了几十个杀气腾腾的地洞,这才勉强压着火气道:“你真心疼他?”
  不等谢泓衣回答,楚鸾回已歉疚道:“单道友,是我冒失了,不该让哥哥心疼的。”
  操!
  单烽大怒,一口咬住他后背衣裳,楚鸾回却一把抓住谢泓衣衣袖,道:“哥哥!”
  “出来!往哪儿躲呢?你管谁叫哥哥?”
  单烽额角都突突直跳起来,犼兽钢鞭般的尾巴立时缠到了谢泓衣腰上,连着绕了十多匝。
  别当他不知道,金学中分明有记载,床笫寻欢时,便有一口一个哥哥的叫法,尤其能助兴。
  一时间,连刚治好的妒人肝都快长出来了,单烽毫不怀疑自己一张嘴,就能喷出数丈长的火舌,正是恶向胆边生的时候,脑门儿上便被谢泓衣轻轻按住,揉了一揉。
  血肉泡影过后,谢泓衣总是会疲乏至极,有单烽在身边,便也不强撑,只拿手肘抵着他,半坐半靠,教训起了楚鸾回。
  “是该记得疼。”
  “是我做事莽撞,连累你们来救我。”楚鸾回看着他道,“哥哥,我会顾惜好这具身体的,绝不让它受半点儿损伤。”
  “命是你自己的,”谢泓衣微微皱了一下眉,“别死了。”
  楚鸾回一怔,旋即笑起来:“兄长说的是,我已受到教训了——嘶,你道侣好凶恶呀,是不喜欢我么?”
  那几根冲到他脑门上的獠牙,就这么生生顿住了。
  巨大的犼脸贴近他,眼中挑剔、警醒、暗喜、犹疑之色统统一闪而过。
  真是兄弟?
  单烽想起谢泓衣那个下落不明的孪生兄弟来。
  这小白脸儿生得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虽看不出同谢泓衣有哪点相似,却也是当世罕有的风采了。
  更要紧的是,有这么个血脉至亲存活于世,无疑是为谢泓衣牵上了一缕剪不断的因果,单烽心里一直以来抓不住的恐慌感,随之一定。
  他贪心得很,既想让谢泓衣眼里只照得见他,又希望对方的羁绊越来越坚实,在千丝万缕的囚困中,再不能变回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单烽道:“你不是个草精么,怎么会变成霓霓的胞弟了?”
  楚鸾回道:“我有意识时,就是楚鸾回了,血脉间的感应,不会有假。”
  单烽道:“这次梁子结大了。万里鬼丹是仙盟的魁首,和他为敌,打不过不说,还要受仙盟围攻,你打算怎么做?”
  他说的,也正是谢泓衣所想的。
  楚鸾回笑笑,道:“可我知道他怕什么。兄长,余下的事,你不要插手。”
  他已编好了一整套说辞,这一世既然是他自己选的,这桩仇便非报不可。
  但谢泓衣只是平静地看他一眼,问:“和素衣天心有关吗?”
  霎时间,楚鸾回的心脏紧缩了一下,汗如泉涌。
  这副身体早就被吃成空壳了,剩下的,除了对兄长的依赖渴盼之外,便是恐惧。
  撕心裂肺的剧痛,响亮的咀嚼声……那个人抿断胎儿娇嫩的骨头,长长地啜吸。
  他早已有了答案,却不能开口。
  可谢泓衣眼神清湛,像是在对视的同时,确认了什么。
  ——是他吃了你,对吗?
  楚鸾回看清对方的口型,喉头微动,心中一阵酸楚。唯独在兄长面前,他感到难以言说的委屈。
  属于谢鸾的执念,在胸腔里轻轻跳动着。
  好想早点降世啊,想来到兄长和父母身边,在长留危难时,护住他们,为什么会来迟?为什么,连第一缕晨光都没有见到,来不及发出一声啼哭,就已经死去!
  谢泓衣伸手,拍了拍他的发顶,力度柔和。
  “不怪你。他做的事情,会付出代价。”
  “兄长,城里的药人都是罪证!”楚鸾回道,“普通人用了药师针,不会有任何问题。可那些玄天药盟的药修,都喝过春耕酒,体内种了种子,才会被药师针激发,提前破土。这样的事情,药盟弟子岂会不怕?”
  “离间?还不够,”谢泓衣道,“不是他离不开仙盟,而是仙盟离不开他。”
  单烽赞同道:“药宗还要靠他自保,这家伙树大根深,这样的事情,撬不倒他。”
  他和万里鬼丹算不上多熟络,但后者却是羲和多年的盟友。
  舫主曾提起过,万里宗主身为当时第一人,早就能合道了,可惜心境不稳,雪害当头,也没有和雪灵一战的打算,只带着药宗自保,雪练也不去招惹他。
  在单烽看来,万里鬼丹像是只长满藤壶和海藻的巨龟,看似无害,可他一倒,才是真正灾难的开端。
  “要是能有一把火……”单烽道,“可我师兄的伤,也仰仗着他。我会传信。”
  万里鬼丹和薄秋雨熔舟之会,铸成仙盟,也是一段令天下修者心怀激荡的往事。要凭这三言两语说动师兄?
  他很清楚,对抗万里鬼丹,是不会有援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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