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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虽轰开了一道生门,可他们俩的处境依旧不妙。
  轰隆隆!
  又一截烧断的巨硕枯藤,向二人头顶砸来。
  楚鸾回却感应到了什么,毫不顾及头顶的烈火,将身一俯,向外冲去,身上衣袍都在那一瞬间燃烧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冰凉的影子卷住他,将他一把扯出了藤笼。
  只见一头巨大的犼兽,在瞬息之间,冲破了腾腾烽烟,每一寸强悍肌肉都如铁甲般紧锁在体表,黑红色的鬃毛当空翻卷,仿佛燃烧到极致的纯黑色战旗。
  谢霓侧坐其上,单手扯住犼项金铃,蓝衣却是一抹缥缈的冰云,明暗交界中,双目亮得发寒。
  楚鸾回如释重负,朝他笑了笑,直直往影子上栽去。
  不久前。
  随着楚鸾回解除禁制,影子变回原貌,在谢泓衣身周轻盈地流转。
  谢泓衣自然能感觉到力量的回归。
  出事了。
  一股强大的斥力,要把他赶出秘境。他毫不迟疑,挥出影子,在风暴中稳固住身形。
  万里鬼丹本尊进了太初秘境?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撕出的裂缝,外头的影游城正值深夜,飞雪昏蒙,一片安宁,灯影法会的各色鱼灯透出橙红色的暖光,有巡夜的黑甲武士提着灯走过,却丝毫没有留意到裂口。
  绝不能让影游城受到波及!
  谢泓衣心念既定,便如排兵布阵一般,把在场众人都一一想过。
  万里鬼丹能把太初秘境撕出口子,足可证明他有尸位神级别的力量,困是困不住的。
  可只要能拖足时间,他就能保影游城众人无虞。
  谢泓衣手指点动,影子抽出七根细线,缠在最近的树干上,如琴弦一般,挥袖疾扫,风雷齐发。
  他知道单烽会听到。
  果然,片刻过后,一道身影从背后笼住了他,带着熟悉的灼烫体温,和一缕藏不住的血腥气。
  谢泓衣道:“受伤了?”
  单烽应了一声,道:“打老妖藤呢,不是我的血,是我召出来的犼。”
  他还沉浸在先前惊心动魄的恶战中,浑身血脉沸腾,心跳得飞快,可召出犼来打架,哪有自己亲自上阵来的痛快?
  皮肤微微发痒,腰后鳞片浮现,犼尾已经挣出来,虚虚环着谢泓衣,恨不得绞紧了才好。
  可另一头,谢泓衣身上清冽的淡香,却又让他小心翼翼闻了又闻。
  谢泓衣三言两语,给他讲了玄天药盟里发生的事情,说到楚天死后化为灵药,万里鬼丹用弟子们炼制灵药,单烽却并没有诧异之色。
  单烽道:“你还记得绘药宗的试炼么?”
  谢泓衣嗯了一声,道:“万象千面龙象树,每个人,都要画它的一部分。”
  单烽道:“像不像万里鬼丹那老,呃,令舅,每个弟子都是他的药渣,保不准哪天把人一吸,他就飞升了。”
  “可他却时常给我的母妃送药。”
  单烽道:“这么兄妹情深?”
  谢泓衣皱眉,只觉一种阴冷可怖的气息,令他反胃,却又一时说不出所以然。
  “你信?”
  “我不信,”单烽抓住他的手,说起那根供在药神像前的指骨,道,“是他不敢飞升。他曾经目睹你外祖母飞升失败,吓破了胆子。”
  谢泓衣微微皱眉。漪云境那段往事,他也是头一回听,心中的层层迷雾,却像被吹开了一角。
  他抬起眼睛,望向远处万里鬼丹的身影,藤龙遮天蔽日,几乎能轻松触及云端上的东西。
  ……外祖母飞升失败,被更恐怖的存在,啃得只剩下了指骨。
  万里鬼丹有心复仇,却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母亲身上。
  可母亲却嫁入了长留。印象里,母妃总是面带忧愁,望着天上的云霞。
  谢泓衣也曾经问过她,晚霞背后到底有什么?
  她只是说,别去看。如果没有素衣天心,那就平安顺遂过一生。
  当时他很不服气。素衣天心是能让人轻松飞升,可修行不就是逆天而行么?
  想到素衣天心,谢泓衣忽而一凛。
  不,不对!
  万里鬼丹能用什么法子逼母亲飞升?
  如果寻常飞升,凶多吉少,那么,素衣天心呢?历代素衣天观观主,可从没遇见过阻碍,甚至还能庇佑长留。
  当时母亲迟迟未孕,来自药宗的灵药却流水般送入长留,是谁在着急?
  只怕,从那时候起,万里鬼丹就把主意打到了素衣天心上。脐带两端,母子一体,要想占有属于长留的天心,这是最好的机会。
  可母亲绝不会愿意!
  要不是雪练突袭长留,后面发生的事情,还未可知。
  谢泓衣越想越深,许多幽暗而可怖的念头,一一闪过,一颗心如坠雪窟,寒气直灌肺腑。
  他本就是极其敏锐聪慧的性子,只是前尘往事,隔着太多迷雾,连猜测的依据都没有,而这一根指骨,却把最要命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目的。
  后来,母妃惨死在冰原上,谢鸾也被剥皮吃空。
  做出这些事的……
  谢泓衣心思变幻,面上更是毫无血色,几乎透出冰玉的寒气,直到单烽握住了他的手,男人强悍的筋骨,像要把他熨化了。
  “对了,有个小玩意儿给你看,刚学的!”
  单烽道,屈指在他掌心画了几笔,蓝衣袖覆住二人交叠的手掌。
  扑!
  像一小团泡沫,顶起了薄薄的衣袖。
  两只短耳朵先探了出来,还泛着蓝丝缎般的光泽,然后才是毛茸茸的兔脸,趴在谢泓衣手背上,满足地蹭了蹭。
  它的身体轻得像绒球,只有半个巴掌大。
  谢泓衣都愣了一下,端平了手腕,怕它掉下去。
  “像不像你的崽子?”单烽道,“我可算知道你是什么品种了,冰霜小蓝兔,你摸摸它——”
  又是扑的一声响,这小兔应声而灭,只剩下一点泡沫的湿痕。
  单烽道:“……学艺不精。”
  谢泓衣随手把泡沫抹在他脸颊上,道:“小还神镜。”
  单烽一低头,古铜钱从背后滑到颈前,被谢泓衣熟门熟路地抓住了。
  单烽道:“这玩意儿坏了太多次了,修得不好,你找谁?”
  “能用火的。传音。”
  单烽的目光微微一闪,心里有些不爽,可放眼此地,能派上用场的,除了燕烬亭还有谁?
  古铜钱波纹浮现,不等那一头的人影成形,谢泓衣伸手一指,只说了两个字:“炸他。”
  燕烬亭也不多问,就把小还神镜弄灭了。
  他向来做事可靠,片刻之后,火树银花从天而降。
  轰!
  救出楚鸾回后,谢泓衣却没有看向对方。
  缠住楚鸾回的影子,也在细微地发抖,像竭力压制着什么。
  终于,在将楚鸾回二人远远抛出之后,他抬起了一只手,心中惊怒无法言喻。
  怎么会这样?
  紫薇天火从天而降的一瞬间,滚烫的气浪冲在身上,噩梦般的回忆就回笼了。
  火海……肆意翻卷的火舌……铁链……被勒断的肋骨……
  曾给他带来刻骨剧痛的真火……
  和那道火树银花一样,一度在他丹田里轰然四散……
  修者的身形相貌或有变化,但真火是骗不了人的,他竟然在这时候才认出来。
  是那个人!
  什么破庙白蟒,什么血战力竭,分明就是——
  他从不知道,那场暴行,到了燕烬亭嘴里,会这么道貌岸然,令人作呕。
  巨犼立时捕捉到他的异样,奔行中,回头咬住他衣摆,却被谢泓衣按住了。
  那两只炽烈燃烧的金红瞳孔缩成一线,因他细微的情绪波动而变幻。
  “怎么了?”
  谢霓心里掠过一个冷冷的念头。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单烽那些至亲至爱的同门,所谓死生兄弟,一个比一个道貌岸然,一个比一个面目可憎。
  羲和舫就是倒坍的高楼,碎砖碎瓦将他凌迟了无数遍,血债如山,单烽却还在楼顶,隔着一层薄得可笑的窗户纸,问他,怎么了?
  一掌劈碎这破楼,让单烽向他栽落下来?
  太容易了。
  冥冥中那只手又来了。
  他憎恨羲和舫的一切。
  可那是单烽被真火烧尽的荒芜世界里仅剩的东西,他挣扎得越是痛苦,对方便跌得越重。
  从丹田被洞穿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答案了。
  谢霓道:“照旧。”
  还不是时候。
  炼影术修行路上最难的一关,便是戒除这些无用的情感。将身上的旧疤挖出来,磨作足够锋利的长箭,为他所用。
  如此极力压制下,他的眼底都泛起了黑斑。
  终于,伴随着五指的疾张,那满腔的怨愤终于奔腾到了极致——血肉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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