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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碧灵毫不迟疑,转头向青娘退去,死去的女子不过是一张不设防的空皮囊,只是双目圆睁,显露出极隐晦的怒相。
  碧灵才钻入她体内,便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想要拧身而出,女子却将双臂一抬,用力搂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十指都生生插进了肋骨间。
  那阻拦的意志如此强大,竟使碧玉观音迸发出一声裂响。
  碧灵尖叫道:“不可能!你都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有灵智?”
  青娘的神魂死活不肯散,它拼着本体伤上加伤,才挫散了她,怎么还会有如此执念?
  青娘以躯壳为笼,阻它去路的同时,谢泓衣衣袖一拂,它身周腾起条条黑影,飞快拉长扭曲化为牢笼,将它彻底封死在了青娘体内,只能任由那女子的残念扑击着它,一口一口撕咬着它的本体。
  谢泓衣平淡道:“你以为凡人便不会有恨么?”
  碧灵痛极,好在青娘不曾封了它的嘴巴,还能断断续续惨叫出声:“雹师!你是死人么,屋里这样的动静也不知道看,对付个人肉酱要这许多工夫……啊啊啊啊!死女人,你又发什么疯!”
  也不知哪句话刺激了青娘的执念,它几乎要给活活撕碎了。
  谢泓衣不说话,单烽的声音从符纸里传出:“从你们杀包小林时起,她就一直在等着了。”
  “包小林,”碧灵一怔,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剧痛中怪笑一声,“原来是他。不是早送你们一家团聚了么?”
  谢泓衣手中那团肉馅突然变化,血腥气散尽,化作扑鼻的炙烤牛肉香。
  如果惠风尚在此处,必会想起单烽那句告诫——人肉变成牛羊肉时,立刻离开此地!
  不论是谢泓衣,还是碧灵,都很清楚,这样的异样意味着什么。
  碧灵不顾体内状若癫狂的青娘,纵声大笑起来:“你想劫了我去解毒?迟了!他来了,你还想走?”
  小屋的后窗,传来猛烈的风雪拍击声,一只小手静静地按在窗框上。
  吱嘎。
  铁条钉死的后窗,被毫不费力地推开了。
  包小林身穿粗布短衣,单手抓着支牧笛,向谢泓衣露齿一笑。
  房内大盆大盆的人肉酱,桌上横陈的人腿,都在他现身时,变成了牛羊肉,满盆血肉,凝固在被宰杀的恐惧中。
  要在影游城里杀人,很难,却也不是全无办法。
  若是……把他们先变成牛羊呢?
  一具具无知无觉的身体,被雹师的大手剥皮剔骨,做成一只只冰萃包子,送入万户千家。
  对于眼前的变化,谢泓衣眉心一跳,雷霆般的怒意一闪而过,却丝毫不意外。
  从一开始,房中的肉馅,就是他用来衡量的尺子。
  雪牧童离开,这些牛羊肉短暂地变回了人肉。雪牧童回来,牛羊肉重现。
  唯有抓住这残酷的变幻,才能当场截住。
  “真可惜,又没抓到小鹿,”雪牧童也没看碧灵一眼,只向谢泓衣道,“大哥哥,我座下还缺了只兔子呀。”
  第99章 横刀迟
  砰!
  正门再次洞开,雹师将剔骨刀往背上一甩,血喷在围裙上。
  碧灵道:“死鬼,你怎么才回来?”
  “那小子肉嫩,只是渣滓多了些,当初剁得急了。”雹师道,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向雪牧童道,“你这么早回来做什么?一屋子的猪骚气。”
  他目光向谢泓衣一转,咧嘴一笑:“太子谢霓,许久不见啊。”
  雹师号称是万军之师,雪练中能硬碰硬打攻城灭国之战的,唯有一人。
  如今全然是个市井莽汉了,两只眼睛里的阴沉暴虐,却千百倍地甚于往昔。
  雹师道:“早想请谢城主来小铺坐坐。当初要不是姓单的,我盘里已多了一道珍馐了。”
  谢泓衣只淡淡道:“城头风冷么?”
  雹师眼角猛一抽动。
  正如谢霓忘不了素衣天观之仇,他也忘不了,眼前这双素白纤长的手,是如何驭使风刃,将他撑成一张人皮大旗的。
  开膛破肚之耻,风吹雨打之恨。时隔二十年,必有一场血战!
  哐当一声,剥皮刀杵在地上。
  屋后,雪牧童扑在窗沿,摆弄着腰间的兽皮袋子,笑嘻嘻地:“大哥哥,城里都要饿疯了呢,我送来的小猪好不好吃呀?你要走了么?”
  一长一短两道身影,锁死了谢泓衣的退路。
  这大概是当世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两号雪练人物了。
  谢泓衣连余光也不给,径直向屋门走去。碧灵被囚在青娘壳子里,亦步亦趋。
  雹师挡在门前,眼里的凶光大盛,待嗅见他身上幽幽的气息时,更是吞了一口唾沫。
  说时迟,那时快,青娘竟然眼珠一翻,利齿暴长,向雹师手臂咬去。
  雹师食人无数,头一次碰上敢啖他血肉的——可笑,一具腐尸而已,速度再快,又岂是他的对手?
  刀光一闪,青娘惨嘶一声,倒飞了出去。这一刀却没把她拦腰斩断,因为谢泓衣的衣袖已经动了。
  袖影横飞,银钏寒光照面。
  明明是最阴柔无形的影子,却只一击,就斩断了雹师的剥皮刀,将他一举抽到了墙上!
  雹师脸上咯咯一阵乱响,五官都被抽碎了四个。
  雪牧童尖笑起来:“雹师,你行不行啊?脸都成烂窝瓜了。”
  谢泓衣回身舒袖,袖底三指并扫,屋门应声迸裂。
  青娘毫不迟疑地奔出门去,正迎上那团残缺不堪的血肉怪物,哀嚎一声,将它死死搂在怀中。
  怪物已被雹师啃食了大半,却凑出两只血肉模糊的小手来,不停推开青娘——
  它身上还刀风呼啸,不分敌我,青娘很快就遍身是血,却死不肯放。
  倒是她体内的碧灵尖叫道:“什么鬼东西,脸!伤着脸了——”
  青娘一偏头,咬断舌头,吐了出去。它的尖叫戛然而止。
  谢泓衣道:“包小林,那把刀断了。”
  他劈手掷去一物,正是雹师那截刀尖。血肉怪物哆嗦着,待宰羊羔一般嚎叫,那声音听得人心里一哆嗦。
  青娘血泪如泉,滴滴溅在它身上,它仿佛终于寻回了一丝理智。
  “刀……刀,刀断了……娘!”
  包小林周身的刀风终于消散了。
  被千刀万剐剧痛还残留在他神魂深处。
  他想起来了。
  他们一家三口,是一个个被吃掉的。可他根本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连一声求救也没发出来。
  久病的母亲,忽然坐起来,梳着头发。父亲还是沉默寡言,剁着肉馅,却总用余光看着他,混浊的,黄褐色眼睛,好像死猪肚子里的油脂。
  是一切都好起来了吗?
  是他抓来的药方有用吗?
  家里的包子,越来越香了,各种各样奇怪的男人,在家门外打转,和他的母亲调笑,柔腻的声音,蛇一样恶心。
  他偷偷去摸那肉馅,摸到了一把牙齿。
  家中诡异的血腥气,随处可见的香炉和香灰,母食子的符咒……
  假冒父亲的怪物终于原形毕露,扯着他头皮,将他从窗边提起,替母亲抓的药材散了满地。
  “你就管不住嘴吧,”而穿着他母亲皮囊的怪物,用熟悉的温柔口吻道,“皮别剥坏了,雪牧童还得披上呢。”
  “啊啊啊啊啊啊!”
  血肉怪物的身躯中,渐渐浮出包小林淡白色的神魂来。
  在母亲的怀里,他的执念飞快消散,双足离地,就要往天上悲泉腾飞而去,却叫道:“息宁寺……香炉……别去……母食子……啊啊啊啊!”
  青娘柔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以口型说了什么。
  包小林的残魂消散在她怀中。
  倒是雪牧童,在后窗看得出了神:“雹师,早说了,你这活儿做得不干净,换了我,连一点怨魂都不会留下。”
  他摸摸自己的脸,包小林的稚气脸孔,还在笑:“我也要娘亲,娘亲——是这么叫的么?”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竹帘忽而腾出一扇翠影,爆开的瞬间,无数根蔑条似的,抽向了他。
  雪牧童猛地往后跳了一步,按住了腰间的六畜轮回袋,撇了撇嘴。
  “连小孩子都打呀?我不擅长打架的。”
  帘影在雪牧童面前,缓缓垂落,却如铁闸门一般,斩断了他进攻之路。
  谢泓衣无所谓腹背受敌,单手推帘,另一手闪电般引诀。
  炼影术,起!
  横梁轰地一声,化作钟影,向雹师迎头砸下,地面为之震荡。
  下一瞬,屋内冰屑迸发,雹师脱困而出,身上短衫碎裂,身后悬浮着无数冰霜,每一粒皆能化作毁天灭地的雹雨。
  “不自量力。”雹师道,身上浮出一层冰铠,浑身变得透明,连墙上的影子也渐渐消失,“大泽雪灵,恩降此躬……”
  他看似粗野急躁,却从不先发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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