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这里不消我多说了吧?于红英道:其实按照唐国领土地貌来看,衍州才是唐国最中间的位置。此州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将皇城椋都半包围护在身后,因四通八达,陆路接庆衢粮马道,水路靠陵江上中游,黄金州别称实至名归。若得此州,形容切断了唐国贸易命脉。
  于延霆又补道:要不周氏怎能盘踞衍州数百来年,这里本就富贵逼人,流经此地多少银钱入国库,一眼便知七.八。
  正是这个缘由。于红英将心中计算娓娓道来,外戚之势对唐国打击太大,先帝一去,各州千疮百孔,远北侯入都要钱可以说是雪上加霜,若非帝姬定夺,朝中各部到地方州府在柳阁老的协理下狠抓了一把去岁秋收,只怕景军来得会更快。他们在椋都一定有耳目明朗的细作!此人绝非寻常辈,盖因我等一叶障目,自顾不暇时,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姒儿将之抛出,她才明确地点醒了我,原来景国深入唐国的国谍,已这般可怖了。
  于延霆眉头紧锁,他的皮肤已因年老失去弹性,即使他展眉舒颜,也能看到山川经纬。
  国谍一事,锦衣卫年年抓,但这股势力真叫人难以清缴干净。他指着风波平原,又指飞霞关里的鹭州,唐国与奚国通商是史留传统,奚地反正这个传统不是帝姬一箭弄死他们送来的和亲公主,通商之路不会断,要么有伟才不惜翻过平阳天堑进入风波平原,还能活着过陵江迈入中原腹地,要么就是五年以前乔装成奚国人过鹭州而来。
  不用管怎么来的,于红英说:这股势力一定在宫中有个领头羊。能接近皇帝的人,不管身处何职何位,都有此嫌疑。姒儿想在勤政殿,是想得通透了,弄不好,柳阁老的死就是有外患从中作梗,唐峻看似嫌疑最大,反而是那个最不可能办这种事的角色,唐绮在边南对敌,他毫无谋害内阁首辅的动机。既然姒儿要在前头眼观六路,我们便在她身后为她耳听八方。
  于徵振作道:御林军可领城中排查的职责,正好姒妹妹也叫我帮着查阁老之死。
  于红英却从袖中摸出一节竹哨,交给于徵,道:御林军还需养着,人不是自己亲手培养的就不是绝对可靠,你令予字队去,秘密行事,他们不会露出马脚。只要幕后国谍落网,帝姬在边南必定是游刃有余,此事要尽快,马上就要筹备军械了。
  于徵听她一席话,胜过辽东跑马数载,不由得敬佩横生,感慨道:六姑母巾帼不让须眉,徵受益匪浅。
  褪下戎装,我辈志存于心。于红英笑得颇见狠厉,扬声道:即使生处囚笼,亦能提笔为刀!
  秉烛长谈到这里,于延霆也就放下了起先的忧思,不再阻止燕姒要进勤政殿的决定。
  当日夜间月朗星疏,燕姒落笔洋洋洒洒三千字,盛装前往勤政殿。
  殿前锦衣卫横刀而拦,她便掀裙跪在门前,叩首道:臣女于姒,因中宫娘娘待产伴凤驾入宫,迄今已过数月,日夜思念家中亲长,求陛下念及于家世代忠臣,施恩放归!
  已经过了子时,勤政殿前除却值夜的锦衣卫和几个内宦,再无旁的闲杂人等,她这般喊,也就只有里头挑灯夜读的人知晓。
  一句话重复到第三遍,曹大德就健步如飞地出来了。
  公主夫人,您这是何苦来的,陛下忙于政务,直到此刻还没歇,您往这里一跪,不是触怒龙颜犯了大不敬之过么?
  燕姒双眸含泪,无辜又可怜。
  公公,我想家了
  曹大德心都被她这一声给软化了,忙搀扶她起来,叹气说:您别再喊,老奴进去再问过陛下的意思,您且先等一会子。
  燕姒泪眼汪汪,叠手福身:多谢公公体谅。
  殿内,唐峻抱着农务贸易化的策论,正在用朱笔圈注重点。
  曹大德走近,先把冷茶换了新,才敢说:陛下那个
  唐峻眼睛一眨不眨:人送走了?
  曹大德看他并不生气,就说:没呢,她不走,她说
  说什么?唐峻猛地回过头,朕还不够礼待于家吗?是短了她吃还是缺了她穿?
  曹大德也是平白惹了怒来受,小声嘀咕道:她说她想家了。
  唐峻没听清,问:什么?
  曹大德适才拉开嗓门儿:公主夫人说她想家了!
  唐峻终于把心思分到这件事上,放下策论,端起浓茶喝了一口。
  也是。他淡然一笑,正好殿中只有他和曹胖子,便道:于家妹妹胆子大,但她不会毫无缘由地闯到勤政殿门口来,用这样的方式要来面圣,必然有别的原因,你去把她领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捉虫.)
  第237章 表忠
  ◎谁他娘的想得到啊!◎
  勤政殿里的夜灯亮如白昼,一切成设如燕姒第一次踏足这里那般,一成不变。
  为君者明堂端坐,御书案头奏折堆积如山。
  翁中龙涎香燃经过半,把那书墨味掩褪不少,夜里沉静,迈出的脚步声凸显得清晰可辨。
  燕姒守着规矩,一过八角铜炉,就掀裙跪拜下去。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唐峻起身趿了鞋子,曹大德伺候他把披着的外氅穿戴好,他便信步走近燕姒,弯腰搀住燕姒单薄的臂弯,将人带起来。
  你要来请见,托个宫婢传话就是,这春寒料峭更生露重的,瞎跑什么?
  燕姒垂首,显得乖巧。
  白日里陛下太忙,臣女不敢因一点小事来扰,夜里若无正当缘由私自求见,怕辱陛下清名。
  妹媳真是冰雪聪明。唐峻目中有了毫不遮掩的笑意,指向万里山河图,屏风后去说,以防哪个不长眼的内宦冒失进来。
  曹大德意会圣意,躬身道:奴婢去外头守着。
  唐峻随意摆手允了,曹大德退将出去,燕姒望向不远处的长屏风,依稀间想起,当初唐绮就坐在那里。
  那不算是她们第一次相见。
  真正的相见,是燕姒前世做奚国和亲公主的时候,她被俘坐着囚车,唐绮披甲持弓,立在鹭城的城墙上,她们连彼此的模样都看不清楚,却一个当机立断择了众生让箭羽离弦,此后背负阵前杀妻的恶名失意三年,另一个无力还手等待死亡,埋骨风雪地,成为史册里一个毫不起眼的人物,甚至连姓名都留不住。
  而后来,不知什么因由,燕姒重获新生,摇身一变成为了唐国重臣忠义侯的嫡亲孙女,于家长房长孙,于延霆唯一的后继之人,她与唐绮在响水郡偶遇,这次的相见,两个人都没有道明彼此身份,她们都像瀚海砂砾,机缘巧合下,彼此拉了对方一把。
  再到燕姒以于家女的身份重返椋都入了于家族谱,唐绮以唐国帝姬的身份坐在这座屏风后面,她们尊卑分明,都未曾料到会再续前缘。
  时光它行得匆忙,唐绮至今为止也不知燕姒的真实身份,甚至连看似浓情蜜意的大好姻缘,都如镜中花水中月,让人摸不真切。
  触景难免生情,燕姒不觉间失神,愣愣跟着唐峻绕过了屏风,直到唐峻喊她不必拘礼坐下说,她眸中才重有了焦距。
  妹媳并不想出宫吧?唐峻笑着问。
  陛下英明。燕姒说:此来是有一封臣女写给陛下的谏言,但事涉重大,不敢经过他人之手代为转呈,只好亲自来了。
  唐峻见她自袖袋里取出信笺,纸张是坤宁宫常用的熟宣,接过来展开便看,而后越看眉头越皱得深,最后连脸色都变得冷峻。
  你想来勤政殿做御前代笔女官?
  燕姒坐在唐峻右侧,叠手再行一礼,认真道:缘由也尽书纸上了,敬听陛下定夺。
  一声叹息响起,在诺大的殿内长长回荡。
  唐峻又将呈书细过几遍,反复琢磨,沉默良久后,才试图劝道:勤政殿里来往朝臣太多,新臣老臣掺在一起,议的都是国之大事,你若处在朕这个位置上,会因眼前小节,弄个重臣孙女,还是长公主妻,放到殿中吗?
  燕姒眼神清澈,诚然道:臣女不卖关子,推心置腹地同陛下讲明了,楚家为私怨坏大局,几次三番暗中刁难,长此以往臣女住得糟心不提,臣女的阿姊、姑母乃至爷爷,都吞不下这口气,于家效忠陛下,边陲三十万大军,若无圣旨虎符调遣,从不过青州,我族帮唐国镇守辽东,威慑诸岛列强,不是让我嫁入皇室后,来受这份窝囊气的,即使我愿意受,于家的颜面也不容践踏。
  唐峻一口气堵在心口,人家说的都是大实话,谏言上也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这不光是他二妹的妻子,还是于延霆唯一的孙女,那不跟宝贝疙瘩似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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