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思霏点了下头,他便又转身走了。
燕姒问:何时安排好的?
思霏将折断的枯枝叠在一起,筑成小山,答说:晚饭后。
既然备了马,还要马车作甚?燕姒看着她手边动作,明知故问。
自然是送佛送到西。思霏说着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单手欲挑面纱,燕姒僵坐着,视线微妙收紧,对那面纱下的脸生出了好奇。
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燕姒并不知为何会对思霏的模样生出好奇,明明她们的交情,根本不到需要记住对方的份上,她却没来由地期待,想要一睹思霏真容。
她自顾盯着人看,不想思霏倏地顿住手,凉悠悠说出三个字,转过去。
被发现了。
燕姒莞尔一笑,说:看看又不如何。
不如何还为何要看。
思霏说完见燕姒仍不动作,便自己扭过身去,吹燃火折子后才转回来,将其伸入柴火堆下的空隙中,火苗慢慢窜高,枯枝受热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伶牙俐齿。燕姒有些失望地说。
彼此彼此。思霏揶揄回去,搓手烤着火,你若是冷,就坐过来些。
她倚于车门没动,再往外坐,就要淋着雪。两人一个蹲在马车下,一个坐在马车内,看似离得近其实有不少距离。思霏说得对,根本没必要看。
过了会儿,思霏起身绕开火堆,跨前两步朝燕姒怀里扔来一物。
燕姒睁眼低头去瞧,是个兔皮缝的小钱袋,有她半个巴掌大,她拾起端详,隔着毛茸茸的钱袋感到里边发烫,正欲拆开来一探究竟,思霏到先开了口。
不用拆,是我装香用的铜匣,里头搁了红炭,能烫上一阵子。
燕姒听着思霏不冷不热的话,忽而觉得她这股子别扭劲儿,说不出的有趣,教人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来逗她。
大人对我体贴尽心,我都要有些感动呢。
犯不着。怕你伤寒不愈,再指使我干这干那。思霏话毕,人已退回火堆边。
燕姒料定思霏能将人救出来,思霏的言行举止,无形中透露出的泰然自若,都能令她此刻安稳。人一旦对环境感到了安稳,就开始疲懒,她抱着暖手的毛茸茸,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离城后没有打更人,雪夜里分辨不出时辰,风雪呼啸声中,依稀有浅重不一的踢踏,似乎是白屿牵了两匹马,系在了一旁树上。又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道上传来疾驰马蹄声,燕姒睡得不沉,被这响动闹醒。
到了么?她揉揉眼睛,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思霏负手站在马车前,说:到了。
雪已停,林子尽处奔来两匹马,前头骑马的人打着火把,后头则是两人共乘一骑。燕姒推醒泯静,急不可耐地下了马车,接住思霏递过的灯笼,一同去迎。
打火把的是青跃,驱马未停,错过她二人,奔着自家主子复命去了。
阿娘!燕姒小跑上前。
随后,荀娘子被穿夜行衣的女郎扶下马,母女俩总算是见到,手紧紧握在一起,荀娘子激动得双眼泛泪,颤着嘴唇,说:谢天谢地,总算有惊无险。
燕姒正要应声,泯静咦道:怎么没见澄羽?
荀娘子面色凝重了一瞬,左右看看燕姒和泯静,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到了方便的地方再细说。
燕姒略作思索,点头转身,三人同往马车处去。
荀娘子这才注意到燕姒手里没有竹仗,诧异地说:你的腿,竟能走稳了?
燕姒心里喊倒霉,本没想过思霏会好人做到底,人送出了城还替她们备好马车,早知她就不急着给自己扎那几针了。
是遇到一位有些本事的郎中,给我治风寒,顺手之举,勉强走得稳。
她正心虚地跟荀娘子解释,思霏疾步往她们这边来,边走边问:你们谁会架马车?
燕姒茫然摇头,泯静也茫然摇头,荀娘子一咬牙,说:我会。
好,立刻走,后头有尾巴,我们去将人引开。思霏的话是对荀娘子而说,视线却落在燕姒脸上。
燕姒闻言一惊:有追兵怎么不早说?
思霏道:快走。我就送到这里。
后头三人各自骑马正对他们而来,青跃将手中牵的一匹松开,思霏蹬鞍上马扯住缰绳,燕姒撒开荀娘子的手,紧跟到马前,从腰间取下荷包举给思霏。
拿着!你的方子。
思霏俯身从她手里接过荷包,塞进自己袖袋中,看着她的眼睛,说,小瘸子,接下来的路,靠你自己了。
虽说相逢短暂,二人之间不过一场交易,但燕姒对这人是怀有感激的。她朝思霏行了欠身礼,说:大人此去小心,有缘再会。
思霏双腿一夹马腹,驱马奔走。
燕姒目送着她一行人离去,听到她在马背上喊:麻烦精!别再会了!
第12章 驿站
◎燕姒心中复杂,一时难以言喻。◎
树干上的拴马绳被解开,荀娘子等燕姒和泯静钻进马车,自己动作娴熟地坐到了车架上,调转方向,要往燕姒他们来的路走。
马车打转,燕姒从车里冒出半颗头,问她,阿娘,我们往哪去?
荀娘子消瘦的背影挺得直了些,答说:抄小道,去东北方向的望乡码头。
马车上多出几个行李,泯静动手翻了翻,是他们离开周府时,她收拾的,里面有荀娘子攒下来的银钱,和寻常衣物。
娘子。泯静取了厚斗篷,起身从后面给荀娘子披上,又坐回去。
荀娘子说:想问什么?
燕姒摸着尚有余温的钱袋,说:她想问阿娘,澄羽出了什么事。
驾荀娘子勒着缰绳驱马,大声道:昨日守备军以潜逃疑犯的名目扣下我们,后来移至城西一家小驿站,并分开关押,这时我方才知,他们是冲你来的。
燕姒捏了把汗,后来呢?
为首的人要套出你的下落,对我还算客气,但澄羽那孩子怕是吃了苦。中途我有设法出过屋子,外边看守太严,只能静待时机,直到有个小伙子潜入,我看到你的绢钗,才敢放心跟他走。
那小伙子便是青跃。
燕姒全神贯注地听着,点头嗯了一声。
马车从荒林中穿梭而过,前头没了路。荀娘子仿佛对这一带很熟悉,她稍微放慢马速,扯紧一边缰绳,让马车在路口堪堪拐弯,绕进了更深的松柏林。
我获救后,跟他在一条窄巷藏身,等来他同伴,那姑娘受了伤,澄羽在她背上人事不知,当时雪已停,我们逃得仓皇,掩不住行踪,她说后头有人来追,四人目标太大,要将澄羽安顿在郡里,先送我出城。
燕姒盯着荀娘子的背影看了会,思索片刻,问:那姑娘伤得重么?
腹部中刀,流了许多血,因此耽搁一阵,等她处理好伤口,我们才出城。荀娘子要辩认前边的路,不好回头看她,你难道怀疑她故意受伤,只为丢下澄羽这小子?
燕姒蹙眉,道:说不上来。
一切看上去顺理成章,她心中却有一团乱麻,总觉得此事蹊跷,可左右想不出头绪,抓不到那奇怪的点究竟在哪处。
静默片刻,荀娘子颇有些语重心长地道:四儿,莫要再想了。救我们出来的人不管是何人,从此后形将陌路,我们乘船南下,去过那自在逍遥的日子。
松柏林边有鸟类扑腾的动静,跟着是雪堆从枝头坠地的轰然,夹杂几声鸟叫,燕姒听清了,她在倒退的夜色中回想。
荀姑娘没有名字。
荀娘子说她出生在四月,生下来抱到怀里就喊四儿,四同姒,念起来倒是一致。
起初燕姒听到这亲昵的称呼,很有些无所适从,毕竟前世的她,跟前没有生母溺宠,有的只是一个公主的尊称,或许,连她父王都不记得她叫作姒了。
后来,荀娘子每日喊,燕姒便渐渐适应。如今她不是奚国公主,也不会做忠义侯府的于小姐,她们离开响水郡,从此山高水阔,她只是荀娘子的四儿。
燕姒住了口,不再问了。
她依旧靠在马车门扉上,耳边是车轱辘欢快转动的嘎吱声。风来得轻,抚起她额前碎发,挡住了眼,她抬手将碎发拨开,眼前的小道逐渐变得开阔。
她们一路畅行,后头没来追兵,前方不远出现星星点点的渔火。
荀娘子长出一气,说:这处码头偏僻,走的都是些穷困乡民,夜里没有船,咱先在前面的小驿歇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