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泯静摇头站直了,一个坑,不碍事。我瞧着路,小姐牵紧我,您可不能摔的。
  巷子深长,路上很滑,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走上好一阵子,总算是到了马车跟前。那男子绕到车尾,手扶着摸索几下,不知触到什么关卡,咔哒声里弹出一道小门。
  他看也不看她们,只道:上去后莫出声,时间紧迫,我只造出这道暗格。
  要送我们去哪里?泯静问。
  自然是出城。走不走?
  他口气越发不耐烦。
  燕姒轻拍两下泯静的手,提起裙摆往上爬,说:走。
  车厢逼仄,燕姒身量娇小,坐上去后,和泯静依偎着,迫得不能转身。外边那人砰地关了门,雪景被隔绝于马车外,四下伸手不见五指。
  小姐,我有点怕。
  不怕啊,过了今夜,我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燕姒柔声安慰道。
  车壁突兀发出急促的咚咚声,前头驾车的那人在警告她们。这里的确不避音,细微的一点响动都能听得见,燕姒和泯静都侧坐着,耳朵贴近木板,不再言语。
  外头的风催着雪咆哮,路面颠簸,晃得人有些发晕。
  车轱辘碾压在雪上,发出古怪的腔调,像夜鹰在哭啼,赶车人抽鞭子驱马的声音犹在耳畔,燕姒晕乎乎地听着这些动静,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长吁后,颠簸停止。
  车外有脚步声来。
  中年男子殷勤奉承的话响起:千户[3]这趟差,办得着实辛苦,本官能为锦衣卫效犬马之劳,倍感荣幸。千户请。
  随后有人与他客气道:郡丞大人先请。
  是思霏。
  燕姒压低了呼吸,竖耳细听。
  外头二人先后踩着木墩儿上了马车前厢,落座后,那郡丞便说:唉这马车看着颇大,不想里间不甚宽敞,千户屈就了。
  公务么,都是应当的,委屈郡丞大人送我出城。思霏说,哪日上椋都朝奏,我做东,请大人吃酒赔罪。
  岂敢岂敢,等到了椋都朝奏,千户都不认得我了。
  思霏说:大人哪里话,怕是大人瞧不上我。
  哈哈哈。郡丞笑了几声,道:锦衣卫面前,我算得个什么,行走椋都,谁敢瞧不上崔漫云崔千户!
  再往后,思霏又与那郡丞你来我往相互吹捧了几句,论着椋都哪处的酒好吃,哪里的曲儿好听,皆是些不着四六的闲谈。马车缓缓行驶,燕姒没再认真听了。
  她挤在隔板上,按捺住性子等。
  有思霏,或者说有这位崔漫云在,燕姒并不担忧此行不顺。出城时,守门的官役见是郡丞车架,例行公事的查看都省去,直接开了门放他们过。
  郡丞只将人送至城门口便走了,城外官道宽敞,赶车人勒紧缰绳跑出几里地,拐到荒林里才停住。
  前头的人跳下马车,大步流星绕到后面,小门被拉开的瞬息,鹅毛大雪扑了燕姒满身。高挑女子脸上面纱随细风缓动,只身站在雪中,手提灯笼照亮暗夜。
  燕姒望向鹅黄光亮里,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朝她露出个甜笑来,道:多谢千户大人。
  【作者有话说】
  改备注标签bug,不影响任何阅读。
  [1]官役:唐国地方官兵,未入编制,多本地青壮年征募而来。
  [2]郡丞:唐国地方文官官职,正二品。掌一郡之政。(相当于五线小城市的市长)
  [3]千户:唐国锦衣卫武官官职,正五品。
  第11章 送别
  ◎伶牙俐齿。◎
  思霏会是锦衣卫千户崔漫云么?
  她必然不是。
  随着相处增多,燕姒越能发现她的机敏,她谋事滴水不漏,能想到借郡丞之手开城门,怎可能将真实身份透露出去,给人留下真正可追查的线索。她作戏,燕姒看穿但无心去拆穿,得了她的恩惠,自然出言迎合。
  知道也无妨,左右事成后,你我不会再相见。思霏将灯笼提近,说话声凉薄,先去前边坐,今夜有得一等。
  燕姒见她似乎情绪不高,不再接话,只管笑着点头,说:嗯。
  泯静先下地,转手去扶燕姒。
  燕姒迎着光亮,伸出腿够不到地面,她个子矮,先前爬上车就费劲,挤在后面太久,早想出去透口气,舒展筋骨,便稍稍往下一跃。
  你不瘸了。思霏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
  外头好冷,出了马车,整个人冻得激灵,燕姒打着哆嗦,迅速将大氅襟子拢起,微扬高下巴说:我本也不瘸啊。
  所以你拿这竹杖,是忽悠谁的?思霏拎着灯笼,自行往前走。
  燕姒携泯静跟着她后头,说,没要忽悠你,我三年前顽劣,不小心跌过一回池子,把脑袋摔了,昏睡了很久,腿脚因此不便利。
  说话间到了前边,思霏抬腿,乌头靴踏一半在木墩儿边沿,示意燕姒踩着上去,略有不悦地问:三年前,鹭州人人自危,你还有心思顽劣?
  燕姒暗道果然言多必失,正欲将话题引到别处,泯静扶了她钻进马车内,侧身朝思霏行礼,答说:回大人的话,小姐不是顽劣,当初听说二公主殿下在鹭城苦守多日,她踩着梯子想攀着院墙,朝南边为公主祈福,谁料梯子没搭稳
  多嘴。燕姒打断道,让大人见笑了。
  燕姒不想提那位二公主殿下,谁还不是个公主了?三年前唐绮那一箭,现在想来她还觉得心口隐隐作疼。如今换了副身躯,对痛的感知,却镌刻在了骨髓。
  她才不要为唐绮祈福呢。
  天寒地冻里,蒙面女子沉默下来,林中寂静,只听得风雪声,燕姒含笑望向她,洁白的雪花飘飘洒洒,刚落于她肩头,瞬息又被寒风裹挟走。
  她好像在雪中站了许久,薄薄的面纱贴在脸上,描摹着她半面轮廓,先前她说话时,热息将沾惹的雪融掉,面纱洇开小块湿迹,就在她浅薄唇间,似衔了一朵清透的花。
  而她其实只站了须臾。
  你们,坐在车里别出来,我同白屿去找些柴火。她朝愣神的燕姒叮嘱两句,转身提着灯笼走了。
  千户大人真好。泯静说着爬上马车,冻僵的手在燕姒跟前晃了晃,小姐?
  燕姒回过神来,倚在马车门扉处,朝向那雪幕里,浅海昌蓝色的英飒背影,说:嗯,大约是好。
  思霏虽古怪了些,但周到体贴。
  燕姒眼中露出赞许,抬眸时却见走出去数步的人,忽然停下来,头也不回地大声说:对了。你以前很蠢。
  泯静:小姐,她说你么?
  燕姒:
  马车前挂有一盏防风的小灯,或是谁先前点亮的,雪天要寻烧得着的柴火不易,燕姒想那主仆二人不会回来得太快,便借此小灯微光,去察看泯静的脚踝。
  早些时候在巷子里崴的那一下,她逞强了这许久,此刻已经肿得老高。燕姒动手一捏,她哇哇大叫:小姐轻些!疼疼疼疼疼!
  我三年前很蠢么?燕姒与她说话。
  泯静咬咬牙,认真回忆起来,说:千户大人指的是搭梯子的事吧。三年前,小姐成天嚷嚷要从军,去保家卫国。您那时候才十四岁,娘子哪里听得这些,将你锁屋里锁了好几回。
  但是您每次都能想到主意跑出来,用好吃的贿赂门房,要偷偷离家出走呢。可惜回回被娘子逮住,哈哈哈哈。不是小姐蠢,是娘子更厉害些。我每天睁眼就等着您跟娘子斗智斗勇
  燕姒忽将手腕回折反推。
  啊!泯静尖叫。
  燕姒笑着收手:好了好了,先前有点错位,所以你走着很痛。明日我们寻到小镇,再去买些化瘀的膏给你涂上。真是的,为帮你正骨,我还得听你揭我的短。
  泯静刚是狠狠吃痛了一下,嘴张着一时合不上。燕姒把她的腿从自己膝盖上放下去,示意她活动看看。她用脚尖尝试着左右摆动,眼睛也瞪大了,咋舌道:真的!真的不那么痛了!还是小姐最厉害!
  又过了会儿,林子里寻柴火的两人并肩走回来。
  那唤作白屿的男子弯腰扫雪,思霏将灯笼斜插在马车车架上,蹲身去生火。手里的干柴不知从哪儿寻到的,被她麻利折成几段,发出脆响声。
  他们都不说话,燕姒也不主动攀谈。泯静已困得睡着了,燕姒不知还要在此处等多久,她睡不着,双眼盯着外边发呆。
  白屿在马车前扫出一块空地,对他主子说:属下去把马牵到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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