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为何要救?”宣业直直看着他,又问了和先前一样的问题。
眼看绕来绕去都是这个问题,祝欲也听出来了,这人就是打定主意要他一个回答,而且还不能是“因为你是我师父”的这种回答。
祝欲认真思索一番,道:“因为,我来见你,不想和你隔着这个,”他抬手戳了一下身前的屏障,“难道你不觉得,隔着这个跪着说话很累吗?”
宣业眸光掠过他指尖,不知怎么沉默了一会,才又抬眼看他。
仍旧是不答反问:“你是特地来见我的吗?”
祝欲想了想,倒也没错,便道:“是,我来见你。”
“为何要见?”宣业又问。
祝欲:“……”
祝欲是真的有点没辙,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什么也不记得,怎么答得上来?
而且,若是答得不满意,这个人还要别过眼去不看他,弄得他十分心虚。
罢了。祝欲想,既然已经是现在这个局面,那便实话实说吧。
他露出手腕,心念一动,腕骨上的字便显露在皮肤上。
“你看。”他将手反举着,让对面的人能看见他腕上的字,“虽然不太好认,但这是你的名字,裴顾。”
“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可我把你的名字刻在这里,你对我来说一定很重要,所以我要来见你。”
宣业撑着地面站起身来,长久没有活动的四肢让他走起路来有些踉跄。他走近祝欲,祝欲也跟着他起身,二人隔着咫尺距离相望,仿佛抬手就能触碰到彼此。
宣业也真的抬起手,想要去碰那腕骨上的名字。
但他碰不到。
“这里是斥仙台。”他收回手,盯着自己尚在流失仙气的指尖,像是在对祝欲说,又像是自顾自在说,“斥仙台……是用来锁仙的。”
话落,他已二指并拢抵至额间,划过眉骨。
后一瞬,那处便亮起一个金印,似乎是什么字。祝欲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就见他徒手一捏,那金印便碎了个四分五裂。
随即,他唇边溢出血来,整个人受到极大的反噬,身子摇摇坠坠地倒下来。
祝欲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他顺势抱紧,血味混着风雪味一起袭来,倒叫祝欲一愣,任他越抱越紧。
远处的谢霜早已红了眼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身上的仙气以更快的速度流散,尽数还于仙州神木。
此后仙州再无宣业上仙,而人间多了一个裴顾。
可这未尝不是好事。她想。
第100章 吃一堑长一智
斥仙台异动, 很快众仙便都知道,斥仙台已空无一人。而仙州神木突然仙气大盛,又让他们都意识到, 在斥仙台囚锁了三载的那位并非是因为终于悔改认错才重归自由。
斥仙台锁的是仙,也只锁仙。
为了求证, 明栖再次被推举去宴春风走一遭。
但这一次,仙州没有宣业上仙, 宴春风自然也不会再有主人。他们没有留在仙州,而是跟着谢霜去了谢家。
祝欲被仙州那一抱弄得很懵, 甚至开始怀疑不是他觊觎自己师父,而是师父觊觎他。
他如今失了记忆,胆子倒是很大, 什么都敢问。所以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
“你真的是我师父吗?”
“不是。”裴顾似乎很不喜欢这个称呼,回答时连语气都加重了, 像是强调。
“我们不做师徒。你以前……也从来不会唤我师父。”
他这副声气说话, 祝欲一下子就心虚起来,忙道:“我、我不叫你师父就是了, 你别难过。”
裴顾道:“嗯。”
“……”
他应得太快,显得刚才的难过像是装出来的,祝欲觉得自己被骗了。
但他又怕自己是以己度人,平白招人伤心,便认真问道:“我们不做师徒,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道侣。”裴顾脱口而出,斟酌了一会,又说,“家眷, 也可以。”
“……”
果然。他们不是什么清白关系。因为早有预料,祝欲没有太过惊讶。
但他还是有些惊诧眼前的人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对一个已经忘却一切的他,竟然也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这样的话。
祝欲坐在窗上,忽然笑起来:“裴顾,你以前一定很喜欢我吧?”
否则,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说出“道侣”和“家眷”这样亲密的字眼?
裴顾向他走近,弯身抱住他,道:“现在也很喜欢。”
他的声音贴着颈侧传来。
“祝欲,我好喜欢你啊……”
祝欲本来还有些僵硬,听见这话,整个人反而奇异地放松下来,甚至抬起手回应了这个拥抱。
比起裴顾的用力,他的回应轻得实在微不足道,但手指抚上脊背的一刻,祝欲还是感觉到与他相拥的人明显僵了一下。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祝欲试着加深回应,脑袋埋在对方颈窝里蹭了蹭。
如他所料,裴顾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了。
明明嘴上说着直白又热烈的喜欢,却因为得到一丁点回应就不可置信地愣住。
怎么会有这样有趣的人?
“虽然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不过裴顾,我现在确定了一件事,我以前应该……不,是一定,我以前一定很喜欢你。”
祝欲满足地嗅着那股冷淡的风雪味,舒服地闭上了眼。
裴顾闷声问:“为什么?”
祝欲半睁着眸子,唇边扬起一抹笑意。
“因为,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
“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是裴顾,哪怕我今日是第一次见你,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你了。”
这当然不是裴顾第一次听见这种话。世上也唯有一个人会用“有趣”来形容他。
“怎么办……”他忽然叹息道。
祝欲有些疑惑地睁开眼。什么怎么办?
“祝欲。”裴顾轻声念着他的名字。
祝欲。祝欲。祝欲。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祝欲被他念红了耳根,终于受不住,问道:“你想说什么啊?”
因为怕吓着人,他甚至刻意放轻了声音,哄人似的。
可在裴顾听来,这不单是哄,更是诱哄。
于是他自愿上钩,得寸进尺地将人抱得更紧,低声道:“我好想你。”
“可是你已经见到我了。”祝欲有些想笑。不单是见,都抱在一起了,还有什么可想的?
裴顾却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仍低低地道:“祝欲,我好想你……”
“……”
这下,祝欲终于听出不对劲来了。
他试着推了推人,没推开,便不大高兴地叫名字:“裴顾。”
他本意是要勒令某人克制一些,没有真的不给抱,谁料话音刚落,裴顾就松开了他。
“抱歉。”裴顾退开,隔着甚至称得上避嫌的距离和他说话,“我忘了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你如今……或许不习惯被这么抱着。”
说着,便垂下眼去,像是在回忆什么,看起来有些落寞。
祝欲有些不忍心,跳下窗来,走了两步道:“其实,也没有。”
裴顾抬眼看他,眸中露出一丝期待:“这么抱着,没有不习惯么?”
祝欲道:“……嗯,没有。”
其实不仅是没有不习惯,甚至他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因为他无端就信任眼前这个人,哪怕不记得从前,他对这个人的靠近也丝毫不感到厌恶。
相反,他其实有点意犹未尽。
“我们以前,经常这么抱着吗?”祝欲试探着问了问。
裴顾不假思索道:“嗯,经常。”
听出他语气里的失望,祝欲犹豫一瞬,走上前去,朝他伸出了手。
裴顾像是早就做好了迎接这个拥抱的准备,低下头来,以便对方能环住他的后颈。
但祝欲没有这么做,祝欲只是轻轻抱住了他,动作显得有些生疏。
在祝欲看不见的地方,裴顾极轻地叹了口气。
这个拥抱持续得有点久。当然,这是对于祝欲来说。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勒断了,但是裴顾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们以前也是这样吗?就这样什么也不做,抱这么久?”
他没忍住问了一句,指望对方良心发现,让他缓口气。
但裴顾像是全然听不到他最后那半句话,只解释道:“也不只是抱着,也会做别的。”
因为他解释的语气太过正经,祝欲完全没有多想,顺口便问:“那做什么?”
裴顾沉默了一瞬,道:“什么都做。”
“……”祝欲被这四个字崩了牙。
若说他方才是没有多想,那他此刻便是什么都想了,而且是把不该想的全想了个遍。
道侣之间“什么都做”,还能是做什么?
可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他什么也不记得,这种话裴顾是怎么敢说给他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