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只怕他误会了她们几个皆是皇室中人,她不喜欢这些跪啊拜的,也受不住。
请问阿翁,近来木鹞镇这是怎么一回事。太灏低声问道。
他方才归位不久,对此间情形兴许确不如当事人知道的清楚。
黄沙漫天、妖风不断。郁昶皱了皱眉,面色阴得要滴出水来,你说的修竹遍地更是没影
是什么缘故,招致此祸。
除此之外,木鹞镇可还有旁的异样?文玉侧身往郁昶前头拦了些,柔声同阿翁说着话。
灶台后的阿婆将野菜下了锅,那里头的汤水翻来滚去,却始终清澈见底、一滴油水也见不着。
较之某位仙师的鸡子汤,那是差得远了,可却是这么多人赖以果腹的一餐,其珍贵、稀有程度丝毫不输。
近来木鹞镇地动不止、屋舍倒的倒、塌的塌,甚至还有好些直接陷进裂缝里去,连个踪影也找不着。
说话间,阿婆的手颤抖不已,就连汤勺磕在铁锅边缘发出闷闷的痛响,也未曾留意到。
到了夜里还有吃人的妖怪。另一老者总算顶着看不太清的老花眼,将衣物缝补好。
这衣裳他走的时候还要穿呢,他满意地拍拍自己歪斜的针脚,叹道:闻其声犹如小儿啼哭,骇人得紧。
是啊,每每听见我都会想起阿翁将醒木捡起来,用衣袖擦了又擦,如今的木鹞镇哪里还有小娃呢?拢共不就只剩下咱们几个老家伙了。
文玉扫过在场的几人,虽有些猜测,却还是问出了口,那镇上的小娃娃、青壮年呢?怎么一个也不见?
一路上过来,除却眼前这几位老者,确实再无旁人了。
逃的逃,散的散,奔活路去了。阿婆搅动着锅里的野菜汤,半垂的眼眸里一点光亮也无,留在这里迟早是个
其实一开始,她们不是没有想过屋子倒了就重建,黄沙来了就垒墙,可是经年累月、没个尽头,实在是熬不住了。
不知谁是第一个人,反正渐渐地能走的便都走了。
既如此,您几位为什么不离开呢?文玉看着草垛搭的棚、土砖垒的灶,心中苦涩万分。
许是为了避免地动之时,砖瓦掉落下来会令人受伤,才做此打算。
更多的可能是,几位已近垂暮的老者,实在没有精力和钱财再兴建屋舍了。
听了文玉的问话,阿翁转头看了沈璧一眼,人说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王爷应该能体谅我这段回乡的路走了多少年
是璧山之过,是大徵之失。沈璧喉间阵阵哽咽,说话变得极为困难。
不是王爷的错。阿翁摇摇头,望着远处的山岚释然地笑了,好不容易才回来,即便迎接我的是天塌地陷,我也不会再走咯。
人走得了,心走不了。阿婆将锅盖盖上,再往灶台里添了把柴,索性,就不走了。
这话引得众人共鸣,皆点头称是,人总是要死的,丫鬟小子们还年轻、还有奔头,但咱们几个活得也够本了,只求落叶归根便好了
说话的那位阿伯捧着他缝好的衣裳左瞧右看,满意得很。
不是我不留你们。阿翁将醒木搁下,郑重其事地同沈璧见礼,只是王爷金尊玉贵,是万不能出事的。
诸位趁天色还早,赶紧离开罢。阿婆亦是语重心长地劝着几人,不是她老婆子舍不得几片野菜,若是入了夜,那些东西就要出来了,就走不了了!
文玉眸光一划,瞥见屋后不远处的钩吾山,心下了然。
那东西,定然是狍鸮。
莫不说钩吾山乃是狍鸮的栖息地,单这家伙喜欢在夜间行动,又有小儿啼哭之声,便能判定个大概。
只不过从前为什么没听说有狍鸮出山扰人,近来频有发生便罢了,甚至还出现在江阳、七盘关,难道也与地下灵脉有关?
这些她来解决,至于木鹞镇的事文玉看向沈璧。
大家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我又有什么金尊玉贵的呢?沈璧与文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明白她的意思,我沈璧答应要为诸位重建木鹞镇,定然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使少有所依,老有所养,朝廷本就责无旁贷,承平王这个名头,她也不会白担着。
可是王爷,就凭我们几个老骨头阿翁面上犯起了难,不多的雀跃之下包含着无尽的担忧,更何况
交给我。文玉目光灼灼,由内而外生发出来的是天然的令人信服,无论什么,余下的交给我。
众人叫她的坚定惊得语无伦次,想问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你、你
文玉这话,是铁了心要进山。
一旁的藏灵面色变了变,她当然知道都到了山脚下,势必不可能回头。
可她总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能让文玉就此罢手,随她回藏灵仙山。
既然已经忘了的话,又何必何必
还有我。太灏三两步行至文玉肩侧,垂目与她对视,无论什么。
仰面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文玉有片刻的失神。
看起来从前的宋凛生脆弱易折,如今的太灏是坚不可摧,就像阴阳两极、天地两面,可是她心中清楚这个人的内核从来没变过
或大或小,尽自己的力量。
郁昶眉心微拧,闪身上去拦在二人正中,自然也少不了我。
叫他这么一挤,文玉和太灏不得不退开几步,腾出些位置。
虽然话说的不情不愿,可文玉知道,此刻正是人心最齐的时候。
瞥了眼双手环胸、下颌扬起的郁昶,太灏别开脸转向一旁,抿唇忍俊不禁。
这家伙虽然修为道行不同往日,可有些地方还是没什么长进。
这附近的河阴府有兵力,我想个法子调用一二。沈璧极快地部署着,想到最近的地方借兵。
要重建木鹞镇,钱财、人手缺一不可,单枪匹马可不好,她需得借力、借智、借势,整合资源为她所用。
文玉赞同地点点头,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生了些顾虑,你贸然调兵,可会惹出事端。
人心叵测,她是怕对沈璧不利。
这些年,沈璧承平王的宝座也不知坐得安不安稳。
听闻良见说,她头上还有大把的皇子公主,人人都有各自的谋算,如豺狼虎豹般蛰伏着、伺机攀上来咬她一口,若是行差踏错便会招致祸事。
姑姑放心。沈璧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肯定地答道,河阴知府,乃是白水庞家族中子弟。
河阴?文玉不由得想到江阳,倒很有意思。
只是江阳有沅水穿城而过,不知道河阴可也有什么河道水流。
我与庞家二公子庞愚有些交情,办这点事不必惊动朝廷。沈璧知道文玉在担心什么,在上都的波云诡谲当中浸淫了这么些年,她明白应该怎么规避风险。
阿翁阿婆,我会还大家一个崭新的木鹞镇的。
沈璧环顾四周,破旧的棚屋摇摇欲坠,正朝着她迎风点头。
比从前还要大、还要宽敞,再种上多多的竹子。
不会要太久时间的,她一定能做到。
众人渐渐从惊愕忧虑中生出一丝丝喜悦期盼来,忍不住同左右的人说着话。
那该多好多好啊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王爷大恩、此生难报啊!
王爷真是好人。
沈璧搀着众人,不要他们行礼,那些跪啊拜的,她不稀罕。
人与人直接的情感连接,原本就不在膝盖上,更何况,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见她转过脸偷偷拭了一把泪,文玉在沈璧手背上拍了拍,万事小心。
嗯,姑姑放心。沈璧双手回握文玉,坚定地答道。
太灏对木鹞镇很熟悉
阿翁将那块醒木在掌中拍着,总算轻松了些,还有余力玩笑,若真如此,王爷能做咱们木鹞镇新一任的木鹞神了,大家伙说说,是也不是?
是、当然是。阿婆揭开锅盖,浓白的蒸汽扑得到处都是,这怎么不算神女显灵呢?王爷就是咱们的神女。
沈璧面上又喜又臊,忙推辞道:我?我如何做得神女。
做得,做得,怎么做不得?阿婆将那锅绿油油的野菜汤盛出来,一只只土陶碗挨个摆在灶台边上,只是如今没什么好东西,王爷赏脸用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