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傻子做夫郎 第57节
柳宁箫盯着她那袅娜却决绝的背影,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最终却还是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抬步跟了上去……
隔日早朝,再有那些弹劾驸马、或弹劾祁家的奏折,全被皇帝沉着脸厉声骂了回去。
“审案子有大理寺!都来朕面前吵什么!西地的流民、洪曲的叛军,怎么不见你们这些人如此积极!”
一席话吼得满朝文武鸦雀无声,有事的无事的皆不敢再多言,纷纷垂首噤声,草草退了朝。
朝后,许久不参政的祁渊应召入后殿。再返祁家时,他面色沉重,看着不太好。
“嫂子的事,恐怕到此为止。”
祁渊沉声对祁澜与沈鱼道。
祁澜讶然:“为什么?是不是我状书写得还不够恳切,我马上再拟一份!”
祁渊抬手按住兄长激动得微颤的肩膀,声音低沉:“陛下明言,此事没有可坐实的铁证,贸然指责侯府柳家已是冒犯,更何况纠结朝臣攻讦皇子。眼下念在你丧妻悲恸,不予追究,若再执意进言,必依法论处。”
祁澜一怔,眼眶瞬间变得通红:“二弟!你知道你嫂子的为人、也知道我的为人!陛下这分明是听信了小人之言!”
沈鱼也蹙起秀眉,疑惑道:“明明前几日还未如此强硬,怎么今日陛下口风突然就变了?”
祁渊面色晦暗,低声道:“太子私下透露,昨天周琢公主连夜进宫陈情,倒伏在皇帝膝头凄凄哭了好一通。”
沈鱼:“……”
公主的眼泪,有时比朝臣的万言书更有分量。
她无奈轻叹一声:“眼下若还想拿到证据,恐怕就只有柳宁羽手上那些书信了……”
祁澜敏锐追问:“什么书信?”
沈鱼:“柳宁箫与柳宁枫的家书。”
祁澜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立刻道:“她有何条件?我来满足她!”
沈鱼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她要我一帖药剂,一种……能让她体弱,无法被随意安排嫁人的药。”
祁澜闻言一噎,他虽然不通医术,但也知道柳宁羽所求绝非寻常之物。沈鱼至今未给,定有她的顾虑和原则。他虽急于为亡妻昭雪,但自小所读的书让他做不出这种慨他人之康的事情。
祁澜憋红了一双眼,剧烈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句“不如就给她”。
陆梦婉的冤情暂且陷入僵局,另一头,南溪医馆的案子却有了新的进展。
大理寺一路追查到王力的老家,找到他那八十老母和下头一群孩子,拿到了扎实的口供,又在其院后的老杨树下掘出一包金银,彻底坐实了他是受人收买、故意构陷沈鱼。
只是顺藤摸瓜再往上查时,线索却蓦然中断。那买凶之人行事极为谨慎,银钱几经转手,经手之人不是死了就是远走他乡,再也无从查起。
事已至此,大理寺也只好暂时结案,将来龙去脉详细记录在册,先行还了沈鱼一个清白。
没过多久,关闭许久的南溪医馆,终于重新开张。
重新开张那日,京城纷纷扬扬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细雪如盐粒,随风刮在人脸上,带来丝丝寒意。沈鱼一袭素色袄裙,外罩一件青缎斗篷,面容沉静地立于医馆正门前,在众多学徒伙计的簇拥下,亲手点燃了去晦纳福的鞭炮。
爆竹声噼啪作响,红色的碎纸屑落在白雪上,格外醒目。
然而,尽管医馆重开、瑞雪兆丰年本是值得庆贺之事,但因着陆梦婉的冤屈未雪,沈鱼眉宇间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凝着一缕化不开的轻愁。
鞭炮燃尽,她便敛起心神,迅速投入到诊治病患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经此风波,南溪医馆的信誉似乎并未受损,前来求诊的病患反而较往日更多了。
沈鱼忙得脚不沾地,直至暮色四合,雪光映得窗外一片朦胧淡色,才得空喘口气。
她揉着手腕,正要吩咐学徒关门歇业,抬眼却看见医馆正门迈进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当先一人轻裘缓带、面容带着几分酒色财气浸染出的浮肿、一身珠光宝气却也一身铜臭俗气,竟是渭南县那个土财主家的公子,江韶柏。
他身旁跟着一个身穿半旧青色夹棉长衫的文弱书生,面容清瘦,正是邓墨。
“哟!我就奇了怪了,京城怎么会有个南溪医馆,眼巴巴赶来看看,”江韶柏无视了门前学徒的示意,负着手大摇大摆踱步进来,仰着头四下环顾医馆内的陈设,目光最后落在沈鱼身上,上下打量,语气轻佻,“没想到还真是老相识啊!”
“沈女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着女郎,别来无恙。”邓墨随后上前,拱手一礼,看见沈鱼时眼眸中亦掠过一丝惊讶。
沈鱼早先听说江韶柏的父亲花了大力气为他捐了一个京官的闲职,却没想到如此快便在京城遇上他,更没想到邓墨竟也一同来了。
江韶柏见她不语,哼了一声,怪声怪气道:“沈女郎这是怎么了?不会摇身一变成了这京城医馆的大掌柜,就眼睛长到头顶上,不认识我们这些穷乡僻壤来的老熟人了吧?”他话里打着哈哈,眼神却闪烁不定,让人不大舒服。
沈鱼在京城这些时日历经风波,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今非昔比。单看江韶柏那神色,便知他肚里没憋好话,无非是想借机讥讽自己,却又碍于她如今气度、医馆规模,一时摸不清深浅,正暗自掂量着如何发作。
眼下医馆内还有零星几个抓药的病人,有了王力那番教训,沈鱼愈发谨慎。她面色平静地与二人见了礼,随即招手唤来一名伶俐小厮,对江韶柏道:“江公子远道而来,先到后厢房用杯热茶,稍坐片刻。待沈鱼处理完手头这点琐事,再来与二位叙旧。”
邓墨也在一旁道:“江兄,你我初来乍到,眼下人多,你又做的是六品大官,不适合太招摇,沈女郎此安排正好。”
江韶柏那双不甚聪明的眼睛转了转,觉得邓墨言之有理,这才勉强按捺住性子,跟着小厮走向那间略显拥挤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后厢房。
沈鱼快速处理完最后几位病人,见馆内事务已可由学徒应付,这才理了理衣裙,起身走向后厢。
后厢药房里,江韶柏大喇喇地坐在案边,端着茶杯,一双眼睛却不安分地四处乱瞟。邓墨则安静地立在药柜前,默默看着柜子上密密麻麻的药名标签,神情专注。
见沈鱼进来,江韶柏只掀了掀眼皮,依旧坐着不动。邓墨却立刻转过身,急切地迎上前来,按捺不住语气中的惊叹:“沈女郎当真令人刮目相看!竟在京城经营起如此规模的医馆,实在厉害!”
沈鱼也对邓墨为何会与江韶柏一同出现在京城感到好奇,便出言相询。
邓墨脸上泛起一丝喜色,解释道:“托女郎赠书之福,邓墨侥幸过了童试。此番江兄奉调入京,邓墨便厚颜搭乘江兄的车马一同前来,预备明年的春闱。万万不曾想,竟能在此处偶遇女郎,当真是一场缘分。”他虽刻意放缓了语速,声音里仍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对于邓墨,因着昔日南溪村的那些渊源,沈鱼总是怀了几分比旁人更多的关切。她顺着话头,又细细问了他备考的情形、在京的落脚处,言语温和。
邓墨目光灼灼地应答着,他过了童试本就心怀畅快,又在他乡遇故知,见沈鱼不仅将这医馆打理得井井有条,人也出落得愈发清丽标致,几乎每答一句,都要由衷地再赞她几句。
沈鱼知邓墨言辞恳切,并非虚饰,便也落落大方地受了,并不故作谦辞,同时也诚心恭贺他取得秀才功名,预祝他来年金榜题名。
两人一递一句,一时半霎竟忘了旁边还有个江韶柏。
祁渊一身官服后门绕到药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素来只有他的后厢药房今日多了一个瘦弱的男人,正和沈鱼相谈甚欢。祁渊目光微凝,只一瞬便认出了邓墨——离开南溪村的那天,沈鱼特意为他送书,他还殷切地跑来专程与沈鱼话别,二人关系瞧着很是不一般……
祁他眼底掠过暗芒,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缓步走到沈鱼身边,极其自然地伸手揽在她的肩头,声音低沉悦耳:“今日医馆来了客人?”
沈鱼正专注听着邓墨说话,感受到肩上的重量和熟悉的气息,这才偏过头来看向祁渊,神色自然道:“嗯,从渭南县来的同乡。”
邓墨见到祁渊,面容一肃。他虽然不甚清楚祁渊如今的具体身份,但观其气度官服,心知必定非同一般,于是满怀尊重地拱手道:“许久不见,不知兄台现今如何称呼?”
“祁……”
祁渊刚开口,一旁被忽视许久的江韶柏忽然起身,连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摩拳擦掌,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祁渊和沈鱼之间打转,语气酸溜溜又带着几分恶意:“怪不得当初你们两个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是合起伙来坑了我江家的银子,跑到京城这繁华地界逍遥快活,做起了大买卖!”
祁渊仿佛这才注意到江韶柏此人的存在,见他还是那副猥琐模样,身材似乎比在南溪时臃肿了些,更显得上不得台面,不由在心底冷笑。
江韶柏绕着祁渊走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他腰间悬着的腰牌上,竟想也不想,伸手就朝那腰牌抓去,意图看个究竟。
祁渊本可以躲开,可他存了几分如看猴戏的心思,便遂了江韶柏的意。
“京畿守备…巡防营……”
江韶柏凑近了,眯着眼费力地辨认着腰牌上的刻字,随即嗤笑一声,松开了手,语气满是鄙夷,“哼,我当是多大的官,原来就是个看城门的!”
“江韶柏,今既领了官职,我劝你至少先把这朝服品级、官职高低分辨清楚,免得日后闹出笑话,丢了你父亲苦心为你捐来的官体。”祁渊眼睛轻弯,笑得让江韶柏不寒而栗。
邓墨在一旁看得尴尬,连忙讪讪地替江韶柏解释:“江兄,祁兄如今是巡防营统领,乃正四品武官。”
江韶柏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旋即变得一阵青一阵白。他虽然糊涂,但父亲花了重金为他捐的这个六品户部主事是个什么分量,他还是知道的。
六品和四品,中间还隔着从五品、正五品、从四品整整三级!
六品的主事,连每日清早入宫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江韶柏面上彻底挂不住,却又不敢当下就得罪祁渊,只得哼哼唧唧了几声,憋得满脸通红。
邓墨见江韶柏吃了瘪,又见祁渊虽面带微笑,眼神却冷淡地扫过他们,分明带着疏离与戒备,便很有眼色地拉了拉江韶柏的衣袖,主动向沈鱼告辞。
沈鱼送他们到门口,雪花依旧零星飘着。她想了想,还是关切地问了邓墨在京城的居所可曾安顿好,又细心叮嘱道:“京城风物与南溪大不相同,冬日更冷更干燥,若是有什么不习惯,或是缺了什么,尽管来南溪医馆寻我。”
邓墨心中感激,连忙应下。
江韶柏则兀自沉浸在品级落差带来的羞愤中,黑着一张脸,含糊应了一声,便拉着邓墨匆匆离去,心中却暗自盘算着父亲之前的叮嘱:在京为官,尤其是户部这油水足的地方,不在于差事办得多漂亮,而在于能不能站对队伍,抱对大腿!
他得赶紧打听清楚,这京城里,究竟谁才是真正值得攀附的高枝!柳家、陆家、祁家……这趟浑水,他或许能摸条大鱼出来?
冬日里天黑得早,不过说话的功夫,外头已是夜色浓稠。雪不知何时停了,清冷月光漫过屋瓦洒在皑皑积雪上,映得整条街一片朦胧银白。
沈鱼和祁渊并肩走着,脚下新雪被踩出咯吱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祁渊心中疑问盘旋,醋意暗生,尤其是邓墨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倾慕眼神,反复在他眼前浮现,让他觉得周身上下无一处自在。
沈鱼却似乎浑然未觉身侧之人翻腾的情绪。
她微微蹙着眉尖,一半心思还挂在日间医馆的琐事上,另一半则沉浸在这雪后空灵宁静里,并未留意到祁渊不同往日的沉默。
祁渊侧过头,目光落在沈鱼脸上。
月色下,少女面颊雪白,莹润如玉,鼻尖被寒风吹得透出些许娇红,低垂长睫沾染了细碎雪光,轻颤间撩动人心。
祁渊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那个邓墨……”
“嗯?”沈鱼闻声抬头,眼眸倒映着皎皎月华雪色,“你还记得他?”
祁渊得她这一眼,呼吸乱了几分,缓了缓道:“你曾特意为他送书,我才有几分印象。”
“嗯,是他。”
沈鱼语气带了几分欣慰:“他读书很用功,能来京参加春闱,真好。”
“他看着年岁似乎也不小了,明年才首次春闱?”祁渊目光不着痕迹地留意着她的神色,稍作停顿后,状似随意地添了一句,“我十六岁便已是武状元及第,授官从戎了。”
沈鱼眸光微动,听出了他话中几分拈酸攀比的意思。
罕见。
甚至有几分幼稚。
稀奇事也。沈鱼心下莞尔,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呵了呵发凉的手,也学着他那般漫不经心的语调,轻声应道:“文武科考难易程度自不相同,且他家中清贫,却从不断学习参试,志气更加可嘉。”
祁渊听在耳中,只觉得那个“更”字别有深意,仿佛在她心中,那书生的志气竟比他年少成名更值得称许。
他周身气息都敛得冷了几分,下颌微微绷紧。
沈鱼刻意不去看他,只拢紧风毛斗篷,听着脚踩新雪的簌簌脆响,嘴角一步、一步、一步地悄然扬起来。
祁渊见她状似不觉,甚至眉眼间透出几分欣然,那股无名醋意更旺了几分,索性步伐也落后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