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傻子做夫郎 第25节
看来也是不打算带走的。
沈鱼坦然吐了一口气,抬手,将那张墨迹未干的纸递到他眼前。
祁渊垂眸,眼前纸上罗列满满当当药材:纸上罗列着密密麻麻的药材名目:老山参切片、七叶一枝花、生地黄、当归、黄芪……皆是滋补之物。
“都是当初为救你性命所用。”
沈鱼指尖蜷了蜷,纸面也跟着轻轻抖动,“自把你从山上带下来,你也为我做了不少事情,劈柴担水,食宿便抵了,成亲的事情,”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那么颤抖,“是我一厢情愿,不与你算,把这些药钱结掉,你我就算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四个字,沈鱼说的有些艰难。
随她声音,祁渊视线也一路下移,那一页纸最下面小账本一样写着一个:总计四十五两。
沈鱼抿着唇,神色倔强。
她知道,对方要走,自己强留着也没意思。不如做些实在打算。
他身份那么尊贵,本事这么大,短短几天弄来这马车,应该不会欠自己这些银子。
沈鱼心中轻叹,马车很贵吧,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坐过马车,连渭南县也没出过,对方却可以轻松弄到,说走就走。
她见祁渊不说话,再抬高那纸,“用量价钱尽可自己算,没多要你的。”
祁渊不动声色接过纸张。
以前在军中,他是从不管这些草药价格的,参军判官自会安排妥当,不过在沈鱼家这些日子,倒叫他对这些草药生意有了更多了解。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身上伤的多重,清楚这些药材的价值和沈鱼倾注在自己身上的心血。零零总总,日积月累,四十五两,实在不多。
他以为她定然舍不下投入的心血还有那一夜的雨露之情,必是打定主意要跟着自己的,却是他想岔了。
此刻再看沈鱼紧绷的小脸和眼底极力掩饰的黯然,祁渊心底莫名浮起一丝异样——
倒是自己小瞧了这女子的骨气。
他试探道:“你只要银子,不要随我一起去京城?”
沈鱼当他又是讥讽,也勾唇轻笑,“你似乎觉得开我玩笑很有趣。”
少女仰着头,面容冷静,唇虽翘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任性又执拗、脆弱又强硬,一旦看进去就挪不开眼。
祁渊手指轻动,扔了那纸,“银子可以给你,但你也要同我进京。”
同他进京?
沈鱼简直又要笑了,这命令般的语气。
“我为什么要进京?”
她脱口而出。
捕捉道那一丝重燃的怒气,祁渊不禁有些心情好,他故意道:“夫妻之实,你说的。”
多天来沉静的假面第一次露出裂隙,沈鱼恼得耳朵发红,咬牙低声:“当真无耻。”
祁渊坦然受了她这一骂。他不再兜圈子,抛出思虑周全的方案:“你随我入京,祁家会尊你为救命恩人,厚礼相待。你凭医术,在京中自立门户开间医馆,易如反掌。往后岁月,尽可由你心意。”
去京城?开医馆?
沈鱼有一瞬心动,但这些天的接触,她知道对方一定还有条件,她抬眼问:“但是?”
祁渊眸子轻眯,欣赏她的敏锐,“但是,入京之后,你须与南溪村旧识断绝往来,不得以‘祁夫人’自居。你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只认这救命之恩,这样对你我都好。”他停顿,观察着沈鱼的反应,“你看如何?”
沈鱼沉默了。
这身份干净利落。给出的条件也极具诱惑。
沈鱼不得不承认,乍听之下,她可以换个地方有新的生活,甚至可以拥有自己的医馆。
可细细想来,恩人这身份听着尊贵,可救命之恩再大,总有还完的一天。
若祁渊日后娶了门当户对的贵女,又会不会嫌她这“恩人”看着碍眼?
且去了京城再不能回南溪村,便是彻底断了她的退路,祁渊是落得一个清净,可届时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在京中又该如何生存呢?
更重要的是,若她接受了这条件,那他们之间那些经历又算什么呢?
自祁渊恢复神智起,那段日子在她记忆中已渐渐如梦一般。
倘若当真斩断过去一切,孤身远赴京城开什么医馆,沈鱼怕自己真的会忘记了,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开心的日子。
何况当初他是个傻子时,自己都没嫌弃他,他神智清明后,反倒打死不认自己?
更遑论自己又不是过街的老鼠,凭什么要为了他的名誉而尽藏出身。
沈鱼难免不忿。
她抬眸,眼睫轻颤,故意逆着他意思道:“如果我说我一定要一个妻子的名分呢?”语气带着意思挑衅。
她当真也想看看,在他心里,那段日子是否有一丝丝值得他考虑半分的价值?
祁渊没料到她会如此坚持,他向前一步,自以为体谅道:“你又何必自苦?救命恩人的身份加上祁家给你做靠山,以你的医术,在京城开医馆必定门庭若市,若遇到有心仪的人,再嫁也是好说。”
再嫁?
沈鱼觉得这话从祁渊口中说出来甚是荒谬,但对方陡然凑近的面容和气息又让她心乱不已。
她后退一步,怕自己再落入此人姣好外貌下的圈套,声音充满防备:“还是给我银子吧,对你对我都清净。”
祁渊眉头深蹙,久久未答。
关于沈鱼,他心中自有过一番较量,虽说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所发生的事情非他本意,但既做下了,便不应甩手不管;
且自洪曲追杀自己的人来头不小,此番回京,必再掀波澜,留沈鱼在这偏僻村落,无异于置她于险境;
加之……虽不愿承认,但沈鱼曾经对他真情实意的好和他心底深处一种模糊的、讲述不清的感情,或许也占了那么一丝分量。
总之他不能放任沈鱼一个人留在此地……
外头一声闷雷。
倏然,祁渊启唇轻道:“可以。”
沈鱼一怔,安静不解地看着他。
她没想过祁渊会同意,也没想过真的要跟他走。
乌云缓动,似带来一丝透气的风。
一时间,试探成了认真的角力,反叫沈鱼不得不重新打算起来。
倘若她真能有这个名分呢?
有了名分,祁家对她的庇护才更长久、更理所当然。
这样一来,不管在南溪村还是在京城,他们都是夫妻,自然也就没了不可与旧人来往一说。
甚至日后若真起了离开的心思,一个“和离的将军夫人”,也比一个“被祁家养过的恩人”更有底气。
憋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雨水顺着屋檐流下,织成一片如柱倾泻的水帘。
雨声密密麻麻,似抒发压抑已久的畅意。
不过,单有名分还是不够。
一种神使鬼差的催使下,沈鱼继续试探:“你不可以纳妾。”
祁渊暗嗤,他心有所属,娶妻已是权宜,纳妾更是无稽之谈。
不过……有沈鱼这个名义上的妻子挡在前面,倒省了他许多应付的麻烦。念头一转,这于他,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可以。”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百转的小娘子,倒想看看她还能提出什么条件。
沈鱼:“既是妻子,我便有堂堂正正的身份。南溪村是我长大的地方,这里有我的朋友邻里,你不可限制我与他们往来。”
她停顿一下,目光扫过墙角蜷缩着躲雨的黄狗,“还有黄将军——我也要一起带走。”
祁渊无不答应。
沈鱼抿了抿唇,继续道:“那四十五两银子,你还是要还我。”
祁渊哭笑不得,他饶有兴味,看见沈鱼眼底重新燃起的,狡黠而固执的光芒,声音中有一丝自己也没发现的轻松,“我祁渊从不欠人银两。”
“还有,”
沈鱼后知后觉地补充,“我与你只做名义夫妻,那便井水不犯河水。你……不得碰我。”
祁渊这下当真笑出来了,“这你放心。”
放心?
沈鱼不放心。
祁渊虽和那傻子性情不一样,可男人岂有不好色的?
那傻子不过是他失去神识时候的本性体现。
沈鱼暗想。
眼下,她沈鱼的身份、梦想中的医馆、将军夫人的名头、恣意行事的自由,她似乎全都得到了,这种唾手而得又让她有几分飘忽不定的茫然。
她谨慎道:“空口无凭,你立字据。”
祁渊淡声:“我说话从不食言。”但见她疑心得紧,便捡起那张草药单子,就在那背面执笔挥洒。
沈鱼看他一笔一划,目不转睛。
他则边写边看着沈鱼眼底一片灼灼志气。
思及家中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姐,娇蛮任性的小妹,还有京城势力繁杂的家族往来……
他自认这个将军夫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还要开医馆?
如此野心,可当心吃不下来。
至于什么井水不犯河水,祁渊暗笑。
——那是她最不需要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