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傻子做夫郎 第2节
沈鱼敛息施针,暂未应武山,待到一切了了,她才缓缓道:“能吃是福,只是凡事过犹不及,这才让大娘病了这一场,日后武大哥可要叮嘱着大娘,不可再贪食多食。”
说话间,沈鱼来到桌边铺开一张半透的草木纸,边写边道:“虽说不是重症,但大娘发得急,还是要吃点儿药,也不用哪些名贵稀奇的,山楂焦三仙一类,田间地头就有,看着剂量煎就成。”
言讫时,薄薄一张药方也已写好,沈鱼利落背起药箱,“我这就走了,外头冷,武大哥不必送。”
“哎?这就走了?”
武山有点懵,医药钱还没结呢,随后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头,“沈女郎,方才俺那话的意思不是——”
他急忙翻开腰带,摸出零星七八枚铜板,展眼想到马上要过年,又犹豫起来。
沈鱼瞧出他为难,故作俏皮道:“都是村里的乡亲,几个铜板的不妨事,得空让你家这两个小子大的那个帮我写写方,小的帮我碾碾草药、跑跑腿就行。”
武山连说让两个小子多去给沈女郎分忧,又稍显赧然道:“女郎还没吃饭吧,在俺家里吃!都和在自己家一样的!”
沈鱼摇头笑道:“主要家里还有人要照料,我就不留饭了。”说罢便要走。
武山知她是着急照看家里那个人,嘴动了动,“沈女郎,你家那个傻子……”
沈鱼回身看他,“怎么了?”
武山揣度着沈鱼的脸色,缓声道:“俺是看他傻得厉害,累得女郎越发瘦了,精神头也恹恹的,看着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其实……俺就是听人说,县里有医馆专门收这种傻子做药人,女郎何不把他送去?”
药人……
沈鱼垂眸,她自己就是医者,自然知晓有些大医馆专寻傻子试药,红的黑的汤药灌下去,一般喝不死人,运气好阴差阳错治好了病也是有的。
但是那个傻子……
沈鱼眼前浮现出男人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样子,有些出神。
武山见沈鱼不说话,补道:“再者他到底是个大男人,女郎和他一个屋头下,对女郎不好,女郎不如把他送走。”
沈鱼微怔,她倒没想过这层缘故,她回神,谢过武山好意提醒,推门走入黑漆漆的冬夜。
夜深雾重,一袭青布素衣的少女走在细细的羊肠道上,她身子比羊肠道还要纤细,仿佛黑夜再浓一些就能把她完全融化进去,唯余胸前抱着的小火灯带她破开墨色浓雾往家去。
虽说出门前都叮嘱过了,但沈鱼始终对那人一人看家不能放心,加之又是看灶动火的事情,万一烧了什么、或是烧了他自个儿……
沈鱼越走越急,额角隐隐有汗光。
待到家门口,看见黑漆漆的屋子莫说失火,就是一星光亮也没有,她才松下心来,转眼想起方才去武山家远远就能看见他屋里暖融融的光、一屋子的亲人,又有几分低落。
“汪!”
一声狗吠搅乱沈鱼的思绪,她又高兴起来,家里还有“黄将军”等她呀!
沈鱼推开栅栏门,黄将军立刻绕着她腿蹭个不停,喉中嘤嘤哼哼,似乎特别开心。
沈鱼半蹲下,挠了挠黄将军的下巴脑袋,起身把屋檐下的灯笼点上,一面往屋里去点油灯,一面低语:“人呢……”
素朴的小屋被暖黄油灯照亮,沈鱼四下扫视,一愣。
只见男人坐在吃饭的圆桌前,背部挺拔如松,手臂松弛垂在身体两侧,双手交叉搭在膝头,看模样……好像是在等着开饭?
沈鱼跺掉鞋底的雪泥,端着油灯来到男人面前,“你吃了吗?”
男人不说话,转头“看”她。
沈鱼低头,也看着男人的眼睛,如扇的双眼皮褶下,眼白清澈干净,瞳孔比最浓的墨还要黑。
如果不说,没人会相信,如此漂亮的一双眼,竟然是盲的。
即使是沈鱼,也常有对方其实能看见的错觉。
她不信邪般,举着油灯在男人眼前转动,不断凑近,男人眼睛没有丝毫反应,直到跳跃的火舌“啪”地撩到男人的额发,他才皱了皱眉毛,沈鱼也为自己幼稚的举动笑了起来。
她语气轻松了些:“问你呢,吃饭了没?”又揉了揉自己发瘪的肚子,不等男人回答,径自往厨房走。
借着灶眼儿下微红的光,沈鱼光掀开锅盖,里头空空如也,她往旁边案台上看,碗碟都是空的,再旁边的小陶灶上,给男人煎的药倒是还坐在上头。
沈鱼心道奇怪,难道是男人自己全吃了?可看着又不像……
她拧着眉往外走,正碰上男人摸到院儿里,沈鱼朗声问:“哎,饭呢?你吃了?”
男人这次反应快了些,只见他勾了勾唇,稍带得意般,伸手指向院子一角。
沈鱼先是一愣,随后一惊,想到了什么。
她三两步冲到狗窝旁,果见狗盆里有些残粥剩菜,黄将军踮着碎步过来又蹭沈鱼裤脚,沈鱼却没了方才温柔抚弄黄将军的心思。
胃袋绞成一团,比肚子咕噜声更先想起的是沈鱼愠怒的叫声,“你傻啊!”话落又觉得不解气——他本就是个傻子啊!她冲到男人面前,拳头捏得咯咯响,缓缓抬起来,对着傻子那张不明所以的脸,最终又放下去。
如果因为这点事就殴打病患,那她还行什么医做什么医者。
可是……沈鱼揉了揉空落落的胃,她真的好饿……
其实现在再起火做饭也来得及,但不知怎么了,可能是近日太累了,可能是家里留着过冬的余粮本就紧俏,抑或是看见武大哥偏疼邓大娘的样子,沈鱼突然一股怅然的委屈涌上鼻尖。
她哀怨瞪了男人一眼,又想起他看不见,不自禁泄气皮球般郁闷,躬身走进屋,趴伏在桌上。
漆黑的空气里一片寂静。
沈鱼胃疼、想哭,可她又觉得被这样一个傻子气哭实在太丢脸,她咬着唇不肯哭,直到手边空气一晃,油灯闪动,沈鱼感觉到男人跟着也坐在她旁边。
她更生气了,他还敢坐下?
沈鱼从胳膊上拔起脑袋,冷道:“你这傻子,再这样一点用也没有还帮倒忙,你信不信我就把你送走了?”
之前沈鱼没有想过送傻子走,但这会儿,她凭着一鼓怒意开始盘算起来,“你知不知道把你送给医馆能换二两银子,二两都够我吃一年了!”
仗着男人听不懂,沈鱼一股脑道:“当初我能背你下山,是看你出身行伍,应当有些银两能给我做救命的谢礼,可没想到不过一个铜板没得,脑子还是个傻的,我想着那能帮衬着做些重活也行啊,结果呆愣愣的,净帮倒忙!”
沈鱼自觉光说还是不够解气,伸手去戳男人的额头,势要把他脑子里的傻气给戳走些。
可指尖还没碰上对方皮肤,沈鱼突然发觉自己的手动不了了,她眨了眨泪眼,看了半晌,确认是这傻子捉住了自己手。
“你……”
沈鱼语气一下子弱下来。
身为医者,她知道对神志不清的人吵闹容易惹得对方生怒暴躁。沈鱼怕自己方才语急,把傻子说烦了要打自己……
她再顾不上撒气,想起面前这人此时也是滴米未进,缓声道:“你是不是……是不是饿急了,你且松开手,我现在去煮饭。”
傻子一如既往没有回应。
沈鱼便尝试扭动手腕解开这禁锢。
与此同时,男人抬起另一只手,带起的风吹灭了本就微弱的油灯。
沈鱼咬牙闭眼缩起脖子,想着挨了他这一下,明儿就托人找马车上县里把这尊傻佛送走!
第2章
夜色浓稠,斗室如墨。万籁俱寂中,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脸颊上蓦地落下一点温热的压力。
沈鱼下意识缩起脖子,随后又迷惑张开眼,那触感……有些奇异。
一片带着薄茧、略显粗粝的掌心贴合着她的腮畔。
他在做什么?
沈鱼屏息,没有立刻拂开那只手,任由好奇在心底滋长。
黑暗放大了感官,沈鱼感觉到男人的手开始挪动。
她能分辨出,现在来回在她面颊揉动的是男人的拇指指腹,另外发力搓磨的是他的食指和中指的前两指节。
毛躁的、带着点蛮劲儿的揉搓,带来些微的拉扯感。
沈鱼眨了眨眼,在绝对的黑暗里试图看清对方的意图。为她擦眼泪?念头刚起就被自己否决了,这手法,倒更像是在揉搓黄将军那颗毛茸茸的狗头!
沈鱼自嘲笑了笑,傻子怎会有这般细腻心思?是她多想了。
冬夜的云密不透风,屋内几近完全黑暗。
沈鱼看不见男人的脸,却能嗅见他指尖独有的,淡淡的、微微的汗味。
那味道很特别,说不上是肉香还是布料的皂香、抑或是雪地里滚来的泥土香,柔和里带着侵略性,一下子提醒了沈鱼,对方是个男人,一个此刻正用宽厚手掌揉捏着她脸颊的男人。
武山那句语重心长的告诫——“他到底是个大男人,女郎和他一个屋头下不好”——毫无预兆地在她脑中闪回。
脸上被他揉搓过的地方,热度似乎骤然升高,一路烧到了耳根。沈鱼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又强行按捺住。行医数年,诊治男子时免不了肌肤接触,那时心无旁骛,此刻……此刻何必矫情?对方不过是个心智混沌的傻子罢了。
她暗暗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异样。且经傻子这一打岔,先前淤积在心口的委屈气恼倒是都烟消云散了,饿意又上头,她拂开男人的手,摸索着重新点亮油灯。
昏黄的光晕晕染开来,驱散了浓稠的黑暗,也映亮了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他墨黑的眸子映着跳跃的火光,带着纯粹的茫然,安静地“望”着她,仿佛刚才那番亲昵的举动从未发生。
沈鱼心头一跳,移开视线,起身朝灶房走去。“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灶膛里的余烬尚温,很快重新燃起了火苗。沈鱼舀了半瓢面粉,掺水和面。面团在她手下渐渐变得光滑柔韧,富有弹性。揉捏间,指尖的触感莫名地让她想起了片刻前脸上那带着粗粝感的温热抚触……那力道其实……挺舒服的?
这念头一闪而过,沈鱼手下一顿,脸颊又有些发烫。她懊恼地甩甩头,暗啐自己:定是被那傻子的呆气传染了,尽想些不着边际的事!
不多时,两碗清清淡淡的青菜面出锅。青翠葱段点缀在清亮的汤面上,汤下还卧着个黄澄澄的蛋,热气蒸腾而来,香得人口水生津。
沈鱼端着面走进屋的同时,男人鼻翼翁动、笔挺的上身向前倾了少许。
瞧见他这反应,沈鱼心里升起小小得意,混杂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吃吧。”
她故作随意地将碗推到他手边,自己则在对面坐下,挑起一筷子面条,却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他。
男人吃相豪迈,专注而满足,仿佛碗中是世间至味。看着他这副模样,沈鱼自己碗里的面似乎也变得格外香了起来。她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一时间,屋里只有蒙头吃面的声音。
即使饿极,沈鱼还是遵循着细嚼慢咽的习惯,嘴上慢吞吞咬着面条,脑子里想的事情转个不停。
快要过年了,她行医的微薄收入虽只够糊口,但手头总算还有几个余钱。目光落在男人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由她旧衣改制的粗布袄子上,沈鱼心里盘算:该给他添件像样的新衣了?
她抬眼看向男人,恰好男人失焦的视线也正对着她。
沈鱼看见他喉结一滚,于是目光下移,瞧见了他手中空空如也的面碗。
沈鱼眉心一跳,下意识侧身护住自己的面,鼓腮道:“还饿?灶上坐着个小陶罐,里面都是你的,你自己去倒来喝。”
那陶罐里温着的,正是给他煎的苦药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