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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上枝头 第8节

  绿宝跟在他身侧慢慢走着,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世子的字写得不错。”
  穆二熙欠了欠身,没有否认,“唐突县主了。”
  举止之间带着淡淡的疏离和客套,虽然看着不好亲近,但有礼貌有教养,沟通起来十分舒服。
  他同她默默走了一会子,在一株已经冒出花骨朵的梅树下停住脚步,话未出口已经又欠了欠身,“原是想问一问县主——”
  他顿了顿,“愿意成为镇北王世子的未婚妻吗?”
  绿宝微微一怔。
  赐婚的旨意呼之欲出,而穆二熙是唯一一个问她愿不愿意的人。站在他目前的位置来说,实属很难得。且,他并没有乘人之危,明明白白告诉她,只是镇北王世子的未婚妻,不会是镇北王世子的世子妃。
  真是君子。
  “我的荣幸。”他没有藏着掖着,绿宝也干脆利落,笑着行了一个福礼,“以后要请世子帮忙的地方多得是。”
  利益交换,谁也不亏。
  穆二熙于是知道,姜绿宝听懂了他的意思,这便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的默契。初冬的暖阳从皇城的上空洒下来,映着眼前的一张巴掌脸粉嫩如同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穆二熙蓦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那姑娘相貌倒是说得过去。
  他微微出神。
  就在这时,前头忽然传来喧哗声,刻意拔高的女音尖声惊叫,“快来人啊,萧总兵吃醉了酒,闯进如妃娘娘的寝宫里去了……”
  穆二熙脸色陡然一变,他立刻同绿宝说,“你什么都没有听到,马上出宫,不要看热闹。”
  嘱咐完绿宝,他迅速往前面去了。
  绿宝惊觉危险,只呆了一瞬,便听话地一溜烟跑了。萧池墨那样的人,就算喝多了酒,也决计不会闯进后宫嫔妃的寝宫。有人设局陷害了萧池墨,嘉和帝的肱骨大臣侵犯了嘉和帝心爱的女人,不管幕后黑手是谁,都是丑闻一件。帝王的绿帽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然而后来传出来的,却是嘉和帝一杯毒酒赐死如妃的消息,连着披香殿近身伺候如妃的一干宫人,全部赐死。帝王的愤怒赤裸裸不加掩饰,如妃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一卷破席裹了尸身,丢到乱葬岗喂狗去了。
  可怜如妃,生前有多荣宠,生后就有多凄凉。
  旁人只当如妃不知怎么惹怒了嘉和帝,落得如此下场,素日里连提都不敢提。绿宝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说如妃作为受害者,不该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直到她在碧落斋书房的窗沿上,又一次收到穆二熙的信。
  穆二熙在信中说得十分委婉,只道如妃妒忌萧池墨与嘉和帝亲近,心生怨忿,故此以身作饵,陷害萧池墨。
  遣词造句这样含蓄,绿宝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联系到如妃和萧池墨一双相似的眼眸,终于琢磨出几分意思出来。
  嘉和帝同萧池墨。
  都是英俊潇洒的男子,多少有点暴殄天物了。
  而那个年轻张扬又嚣张任性的如妃,在真相的乍然暴击之下,选择了玉石俱焚的方法。不,那是她以为的玉石俱焚,最后入了黄泉的,只有她自己。
  绿宝唏嘘不已。
  被骗做了“同妻”,并不是她的错。若是她进宫前就了解了嘉和帝的取向和心意,哪怕君命难违、没有选择,她也不会如此不甘!
  可是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及时代对女子的束缚和局限,了解恰恰是最难的。
  绿宝望着盛京寂寥的夜空,心中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有了雏形。
  第10章 赐婚(一)
  没想到,穿到古代后,我还能体验一把指腹为婚。
  我虽名节有损,却被天子称赞德行,父母怕我被一道圣旨赐给朝臣做侧室,先帮我找了个“表哥”相看。
  表哥:春宵楼的瑟瑟姑娘才是我意中人,我答应婚后为她赎身,日后你需宽宥她……
  我:谁在放屁?
  “公公宠叶姨娘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自然就偏疼叶姨娘生的小叔了,那架势,恨不得把侯府的好东西都搬给他们娘俩。”
  “四妹妹出事后,旁人还没说什么呢,公公就一口一个谋逆栽到我们姜家,还逼着你女婿写休书,说若不休了我,就把至元侯的世子之位给小叔。还好你女婿掌得住,婆婆又疼我,公公最后才罢了休,只咬死了不肯我出府。”
  “后来四妹妹封了县主的消息传出来,我想着总算能回来看看了。谁知叶姨娘又嚼舌头,说是四妹妹不中用了,宫里可怜四妹妹才赏了个县主的封号,让我赶紧回娘家,说不定还能见四妹妹最后一面。”
  “我明知道叶姨娘不安好心,可心里实在气得厉害,便推了叶姨娘一把,这贱人竟顺势倒在地上装晕……公公心疼她,骂完我不敬长辈之后,居然让我去叶姨娘屋里侍疾。呸,凭她也配?我婆婆说了,要她嫡亲的儿媳妇去服侍一个妾室,除非她死了!”
  姜府出了嫁的大姑娘姜红宝,说起自己那个心都偏到太平洋的公公,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若不是碍着孝道,恐怕早就骂上了。要知道从前姜红宝在闺阁中时,是最规矩不过的淑女,可见婚姻果然磨人。
  这是绿宝第一次见到一母同胞的大姐姐姜红宝,她坦率爽利、风风火火,绿宝十分喜欢这种性格的女子。她笑着同姜红宝说,“大姐姐,他们既然那么想要至元侯的世子之位,那就给他们呗。”
  她们的母亲周氏爱怜地给她科普,“傻孩子,祖宗定下的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你大姐夫好好的,怎么就轮到那庶子承爵呢?请封的折子递上去,圣上别说批复了,轻则申斥,重则把他至元侯的爵位给夺了都有可能。”
  “这规矩,奴婢出身的叶姨娘应该不知道吧?”绿宝眨了眨眼睛,“那至元侯想来是个糊涂的,便是知道规矩,天长日久听着叶姨娘的枕头风,说不定也觉得不无可能。”
  红宝拍案道,“可不就是!他们那群人一天到晚盯着我屋里,恨不得立时寻个你姐夫的大错处来。你姐夫但凡有一点不如他们的意,公公就把忤逆不孝无德的大帽子扣上来,不就指望着好理直气壮把小叔拱上世子之位?”
  绿宝蔫坏地说,“至元侯既觉得有可能,大姐姐不如就让他把请封的折子递上去。”
  “那怎么行?万一圣上恼了——”红宝忽然一怔,慢慢回过味来。
  “万一圣上恼了,最坏的结果就是夺了至元侯的爵位,那他们以后也没什么可争的了。听说大姐夫出息,再有姜家帮衬,想来没了爵位也能给大姐姐挣个前程出来。往后姐姐总要生小侄子小侄女的,总不能还叫他们盯着屋里。”
  绿宝语气轻快,“再说了,若是圣上没有夺爵,至元侯一顿申斥是少不了的。得了圣上的申斥,他还敢兴风作浪吗?”
  绿宝听老太太说起过太后的往事。
  当年的太后与今日的至元侯夫人极为相似,先帝偏宠董贵妃,不顾祖宗规矩,执意要立董贵妃所出的秦王为太子。董家又势大,群臣畏惧,只少数几个老臣站在太后这边。
  可以想见,那个时候,太后与嘉和帝的处境是多么艰难。至元侯久不面圣,恐怕早已忘了嘉和帝的童年阴影,这位天子最恨的便是宠妾灭妻、嫡庶不分!
  既然至元侯那么希望庶子承爵,那么就让他去嘉和帝跟前为他心爱的庶子争取去吧。
  红宝琢磨出一点意思来,马上就坐不住了,“我得回去和我婆婆合计合计,这法子说不定能用,就看婆婆能不能舍得出去了……”
  她搂着绿宝把她当孩子似的亲了一口,“咱们绿宝长大了,能为姐姐分忧了。”
  绿宝一脸黑线,大姐啊,她15岁了,搁你们这是法定结婚年龄了。
  红宝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周氏“哎哎”叫了几声,“这孩子……她姑姑和几个表哥表弟都还没到呢,她倒先走了……”
  周氏口中的姑姑是姜澈嫡亲的胞姐、现如今已经是长平侯夫人的姜溪。与专生女儿的弟弟相反,这位长平侯夫人惯会生儿子,膝下坐拥五个儿子的她,深得老侯夫人的喜欢,在长平侯府的地位稳如泰山。
  周氏平日里同长平侯夫人并不亲近。她这个大姑子会生儿子又是侯夫人,在周氏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弟媳面前优越感十足,说起话来总不那么令人舒服。
  不过忍忍总能过去的,毕竟她有五个儿子,四个未婚,其中三个与绿宝的年龄差着都不算太远。
  姜澈已经往长平侯府递过话,大姑子肯走这一趟,想来是心里有数的。
  周氏这会子打量起绿宝,不免觉得素净了点,埋怨起几个伺候绿宝的大丫鬟,“今儿有客,你们也不给姑娘好好打扮打扮……”
  周氏素来宽和,底下人也知道她不是真的恼了。轻粉就掩着嘴笑,“原是给姑娘插了一支海棠琉璃绕珠簪和一支三翅莺羽珠钗。”
  京墨附和,“还有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和累丝嵌玉双龙戏珠的金项圈呢,姑娘说戴出去怕被人抢了,全掳下来锁箱子里了。”
  绿宝讪讪笑道,“母亲不是说姑姑和表哥都是自家人嘛……既是自家人,随意些也无妨。”
  她大约猜到一点长平侯夫人携子登门做客的意思。姜澈和周氏的动作如此之迅速,嘉和帝赐婚的圣旨又还没下来,她只好见招拆招。
  不是没有委婉地透露过嘉和帝的意思,结果姜澈和周氏都笑她异想天开,末了,还惹得周氏又哭了一场。也不怪他们不信,别说如今儿她声名狼藉了,便是换作从前,镇北王世子她也是挨不到边儿的。
  “你呀……”周氏点着绿宝的脑门,把她搂过来低声说,“母亲知道你主意大,可你几个表哥都是知根知底的……你姑姑虽说难相处了点,可到底比去王府里做妾强……待会儿你瞧仔细了悄悄告诉我……若不赶紧定下来,待得圣旨下来,咱们后悔都来不及。”
  绿宝忍不住泼她娘冷水,“姑姑虽说儿子多,又是女儿嫡亲的姑母,可到底是长平侯府,如今女儿这样的声名,哪里就轮到咱们挑捡了?母亲看着吧,姑姑肯定早有了安排。”
  周氏愣了一瞬,马上念叨起来,“二哥儿听说身上有门娃娃亲……三哥儿念书极其出息,你姑姑一早说过要等他有了功名之后再提嫁娶……五哥儿比你还小着一岁……估摸着就是十六岁的四哥儿了。”
  “阿呀——”周氏笑道,“你是四姐儿,他是四哥儿,真正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绿宝:“……”
  周氏估摸得差不离了,长平侯夫人推出来的就是自己排行第四的儿子。
  谢四从知道这个噩耗开始,就一直挂着一张活像死了爹娘的脸。他虽没有意中人,可想娶的也绝不是姜四这样的女子。姜府是他们的外祖家,平日里自是走动得极其频繁,逢年过节,他总能见到几个如花似玉的表姐妹。其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姜四了。
  这个表妹性格阴郁敏感,成日里死气沉沉,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一开口又绝对能把人伤得体无完肤。一群人玩闹的时候,她永远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稍不如意,扭头就走,谁的面子也不卖。
  可以说,不仅仅是他不喜欢姜四,所有人都不喜欢姜四。
  “四弟,你若是再不笑上一笑,知道的晓得咱们去舅舅家做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去给外祖母哭丧呢。”谢三卷了手里的书,轻轻敲在谢四头上,“你若实在不想娶四表妹,咱们也不是没有法子,舅舅舅母通情达理,想来也不会逼迫于你。”
  马车微微颠簸,谢四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前头坐着的长平侯夫人的马车,沉默半晌道,“母亲已经同我交过底了,陛下似乎有意将四表妹赐给镇北王世子为妾。姜四是咱们嫡亲的表妹,她若为妾,不光舅舅脸上,就连咱们府上也不好看。”
  谢三倒吸一口凉气,“陛下怎么……咱们这样的人家,别说嫡女了,便是庶女也没有送出去做妾的道理。”
  “这是陛下给的恩典,毕竟如今四表妹清誉有损,满盛京除了我们家,恐怕没有哪一个好好的人家肯八抬大轿娶她回去了。”
  谢四脸上浮现出破釜沉舟的坚毅,“咱们家,撇去大哥不算,二哥身上早有婚约,三哥你书念得好,将来前程似锦,自不能有这样一个妻子……小五年纪又小,数来数去,也就是我了……我若不同意,难道眼睁睁看着四表妹去做妾吗?”
  谢三默了一默,拍着谢四的肩膀说,“苦了你了……”
  又安慰道,“其实也不尽是坏事。母亲不是一向不喜欢你同春宵楼的瑟瑟姑娘来往吗?此番你做出如此牺牲,母亲心中必定有愧,来日你要为瑟瑟姑娘赎身想来母亲也不会拦着。”
  谢四苦笑了一下,“母亲自是不会拦着,她早允诺我大婚一年后让瑟瑟进门。只是便是母亲肯了,四表妹必是不肯的,她那样的性子,非得闹上一闹。”
  谢三摇摇头,“你错了,四表妹如今这样的光景儿,你不嫌弃肯娶她,她一准儿感激涕零,哪里还会跟你使性子?以后不说谨小慎微吧,肯定会千方百计讨你欢心,你就等着和瑟瑟姑娘双宿双飞吧。”
  谢四听了他三哥画的大饼,抑郁的心情终于舒解了一些,露出一丁点儿笑容来,“只盼着四表妹经此一事明白些事理,不然我纵是娶了她回去,也只能看着舅舅舅母的面子给她些许正室的尊敬罢了。”
  谢家两兄弟在马车里议论着姜绿宝,殊不知姜府的瑶光筑中,也有人正议论着他们。
  姜二姑娘姜橙宝穿着一身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的大袖裙袄,头上插了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手腕间钏镯叮咚作响,仍嫌不够隆重,唤山奈将她的八宝璎珞取来。
  山奈呐呐说,“姑娘,姨娘不是说今儿做日常打扮即可——”
  话未说完,橙宝已将手里的梳子掷在了地上,“姨娘是生怕我抢了四妹妹风头,怎么,你也要帮着四妹妹打压我吗?”
  山奈连忙跪下请罪,瑶光筑里一众奴仆都晓得二姑娘一早起来就不大高兴,纷纷躲得远远儿的,生怕触了二姑娘的霉头。
  山栀把梳子捡起来,擦干净了默默放回梳妆盒里。
  橙宝恨恨道,“打量我不知道呢,姑姑这次来是代表哥给姜四相看的。嫡女就是嫡女,都这样了,还有侯府的表哥接着……”
  她越想越委屈,悲从中来,“明明按着排序,先该紧着我才是。可有什么好事父亲母亲都只想着姜四,便是我是庶出的,也到底是府里的二姑娘,怎能这样作践我?”
  山奈不敢接话,山栀无奈,低声劝着,“姑娘,四姑娘前头除了您还有三姑娘呢。定是四姑娘情况特殊,老爷和太太才先做打算的。”
  “呸,我姨娘是太太的陪嫁大丫鬟,我是太太跟前长大的,姜黄宝比我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也配和我比?”她把眼眶里的眼泪花子憋了回去,在镜子前端详着盛装的自己,“往日里姑姑因着我是庶出,总不大看得上我。现如今比着声名狼藉的姜四,我就不信了……”
  山栀顿觉头疼,“姑娘,老爷太太都安排好了。”
  姜橙宝笑道,“便是姑姑要给父亲母亲脸面,勉强同意姜四嫁入长平侯府,被选中的表哥定是十分不情愿的。让我想想,姑姑那样精明,肯定也就舍得出个稍微逊色的四表哥吧?四表哥年少英俊,难道心甘情愿娶一个清白有损、叫人非议的妻子?待我与姜四站在一处,是好是歹四表哥分不出来吗?”
  她一转头,忽然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姜绿宝正抱手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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