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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上枝头 第6节

  “亏得素日里祖母夸你聪明,你呀,还是差了点。”如妃歪在软榻上,摸着自己初初显怀的肚子,笑道,“陛下今年不过三十五岁,正值壮年,可太子已经十六了,再过两年就越发大了,也不知道要在太子的位置上挨多久。这时间一长啊,矛盾就出来了……我的皇儿年纪就刚刚好,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如妃扶着薄荷的手款款站起,“陛下喜欢我在这后宫里是头一份,来日必定也会极其疼爱我们的孩儿,想着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送到我们孩儿手里……”
  嘉和帝于女色上并不十分沉湎,一个月里歇在后宫不过十来天,就这十来天,有时候还就是聊天吃饭纯睡觉。
  所以他的后宫一度很和谐,毕竟碰上个清心寡欲的帝王,再怎么蹦达都蹦不出朵花儿来。
  直到如妃进宫,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众人方知,嘉和帝并不是清心寡欲,他只是没有碰上那个叫他喜欢的人罢了。
  薄荷小心翼翼搀着如妃,望着如妃娇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的侧颜,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到底是个奴才,有些话不当讲。
  嘉和帝的确对如妃宠爱有加,可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很久以前,嘉和帝也是这般宠着言皇后的。
  他是少年登基的天子,十八岁亲政、大婚,迎英国公的嫡长女进宫为后。在太子和大公主、二皇子几个嫡出子女陆续出生长大的数年里,为了稳固长子的太子之位,他没有临幸过后宫的其他任何一个宫妃,从根本上杜绝了其他宫妃觊觎太子之位的可能性。
  如今太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才有一个怀了龙种的如妃。
  同如妃现在的风光比起来,那会儿的言皇后才真正是三千宠爱在一身。
  三千宠爱在一身这句话,言皇后年轻的时候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无论听多少遍,她都从来没有当真过。也只有如妃这样的蠢货,多侍寝了几次,多得了几回赏赐,就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一个八品小推官的女儿,多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娘娘。”
  凤仪宫内,黄女官匆匆走进来,低声说道,“萧总兵把秦王给杀了!说是萧总兵追拿的几个倭寇一路南逃躲进了徽州的秦王府,萧总兵要搜秦王府,秦王拒不配合。萧总兵领兵硬闯,就打起来了……混乱中,秦王私藏在房中的龙袍被人撞见了……巡按御史姜澈原是在秦王府中做客,见此情景怒斥秦王不忠不义。秦王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就要杀了姜御史和萧总兵灭口,没想到反被萧总兵杀了。”
  先帝共八子,除了最后的胜利者嘉和帝,唯一幸存下来的,就是秦王了。秦王是先帝和他的董贵妃爱的结晶,是他心目中皇位的最佳继承人。如果不是太后先发制人,这会子坐在龙椅上的就是秦王了。
  大势已去的先帝临终之际逼迫嘉和帝立下毒誓:善待秦王,无论秦王做了什么都获赦免。
  嘉和帝确实善待了秦王,赐他封地徽州,依旧是繁华富饶的地界。只是秦王野心勃勃、图谋不轨,不仅私藏违禁之物,还意图杀害朝廷命官,最后死在萧池墨刀下,也怪不得谁了。
  “陛下呢?”言皇后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陛下听闻秦王的死讯深感悲痛,但同时,陛下嘉奖了萧总兵和姜御史。”
  言皇后缓缓坐下,静默片刻,露出恍然神情,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我原就奇怪呢,萧池墨怎么可能反了……这么冒险的事,稍有不慎最后落得反贼下场的就是他自己了……这世上也只有他肯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这般不管不顾了……”
  黄女官的声音沉静而平稳,仿佛没有听到言皇后的自言自语,“娘娘,萧总兵随姜御史进京请罪来了。”
  言皇后并不意外,轻笑,“是啊,都到徽州了,没理由不上盛京走一趟。”
  她随手拨弄着长条矮几上的小香炉,漫不经心说,“如妃如妃,是时候让她知道自己如的是谁了……本宫记得,如妃娘家似乎有个侄女,常在如妃身边走动?”
  黄女官立刻知道主子的意思,垂首答道,“是,如妃的这个侄女年方二八,自打见过世子一面后就心心念念要做镇北王府的世子妃呢。”
  “想来她觉得她姑姑如今宠冠后宫,嫁进镇北王府就是她姑姑一句话的事儿。”言皇后语含讥讽,“小门小户的连镇北门府都敢肖想了,去,让她知道陛下有意给姜四姑娘和世子赐婚。”
  嘉和帝宠爱如妃,不仅给她顾家加官进爵,逢年过节的赏赐更是少不了。是以,顾家如今也是住豪宅、吃珍馐、呼奴唤婢的体面人家,顾天纯觉得自己和盛京的贵女一般无二,配给镇北王世子也是绰绰有余。
  这会子顾天纯听了些许传言,正在如妃跟前抽抽嗒嗒,“姑姑说世子的舅舅坏了事,怕是要连累世子,总叫我等一等……结果等到现在,世子的舅舅立了大功,陛下还要给世子和姜四赐婚……姑姑,你帮帮我,我要是不能嫁给世子我……我宁愿去死……”
  如妃不慌不忙喝着手里的燕窝粥,懒洋洋说,“本宫当多大的事,也值得你特地跑过来哭一场?别说陛下还没有赐婚,便是赐婚了,本宫去陛下那里求一求,陛下没有不应的。”
  她嗤笑一声,吩咐人打水来给顾天纯净面洗手,点着顾天纯的脑门恨铁不成钢,“你是本宫嫡亲的侄女,也就那点出息!动脑筋想一想,那姜四声名狼藉,别说镇北王府了,稍微好一点儿的人家都不会要。陛下怎么可能会将她赐婚给世子?”
  顾天纯恹恹道,“听说镇北王妃怜惜姜四遭遇……”
  想到前些日子嘉和帝不仅封了姜四做县主,还亲自召见了她,后来更是赏了许多东西,如妃皱了皱眉,“说起来姜四确实是受了萧家连累,镇北王妃又素来是个心软的。”
  顾天纯一听就急了,红通通的眼眶再次泛起泪花。
  “你慌什么?镇北王府是什么地方,岂会容得未来世子妃有污名?王妃再可怜姜四,顶破天了也就许个侧妃之位。瞧你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怂样儿,将来做了世子妃,若是姜四不安分,你哪里是她的对手?”
  其实顾天纯骄纵得很,也就是在如妃跟前掉掉眼泪。她这个姑姑身居高位,最喜欢家里人拿她当主心骨、向她讨主意了。
  “我有姑姑嘛,谁敢欺负我?”顾天纯依偎到如妃身边。
  如妃得意地笑道,“这倒也是。那姜四失了名节,进镇北王府也就是给个体面罢了,世子愿不愿意碰不碰她还未可知……回头本宫把她叫进宫来敲打几句,定让她老老实实奉你为主母。”
  顾天纯微红了脸颊,轻轻点头,“我都听姑姑的。”
  姑侄俩其乐融融,已经将镇北王府的世子妃之位当成囊中之物。
  不怪如妃胸有成竹,嘉和帝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所以当如妃在麒麟殿前被大太监陈立拦下的时候,她几乎以为陈立疯了。
  第8章 类卿(二)
  如妃怀着龙种,陈立不敢硬拦,便叫如妃闯了进去。青天白日的,她只当嘉和帝在明厅中处理政事,不料嘉和帝从西暖阁里走了出来。帝王脸上有未化尽的温柔缱绻,是同他为她画像时一模一样的神情。
  “陛下。”如妃满心欢喜,小跑着到了嘉和帝跟前告状,“陈立这个奴才好大的狗胆,连臣妾都敢拦。”
  嘉和帝竖起的食指将将抵到唇边,一声“嘘”还没出口,手臂就被如妃扒拉到了怀里晃悠,“陛下,臣妾想替镇北王世子做个媒。臣妾娘家的侄女您是见过的,容貌出众自不必说,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人接物更是温柔大方……”
  还没夸完,西暖阁忽然传出一声男子的轻笑。
  如妃没想到里头有人,还是个男人,连忙避到了嘉和帝身后。
  “娘娘恕罪。”男子慢悠悠从西暖阁里踱了出来。他身着月白中衣,一头青丝如瀑松松垮垮束在脑后,眉似墨画,面若桃花,姿态说不出的肆意风流。他说恕罪,却没有一点要求如妃恕罪的意思,当着嘉和帝的面儿,竟然就坐到了主位上。
  这是如妃第一次见到萧池墨,这个三十四岁的男子有着一双同她相似的眼睛,但她并没有察觉出异常,毕竟只是一双眼睛而已。
  容颜俊美却又胆大妄为的男人格外引人注目,如妃不由探头多看了几眼。
  嘉和帝面露不悦,挡住她的目光道,“你先回披香殿去。”
  这里有外男,如妃原就不该多呆,她红着脸,同嘉和帝匆匆行礼告退。
  待如妃离开,萧池墨随手拿了一根毛笔在手里头转悠,“陛下的如妃娘娘好颜色啊。”
  嘉和帝默了默,低声道,“只一双眼睛看得过去罢了。”
  萧池墨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那声低语,侧头看过来,“她推销自家侄女的模样倒是和陛下吹嘘姜澈闺女时一模一样,连词儿都没变呢。”
  嘉和帝微窘,“朕哪里是吹嘘?姜澈的四闺女确实不错。明明是心性坚韧、不畏生死的好孩子,在世人眼里却成了失了名节的残花败柳,朕若不拉她一把,她后半辈子就毁了。况且她还替朕挡了一刀……”
  这是苦情牌了。
  萧池墨迎着嘉和帝的目光眯了眯眼,直看得嘉和帝心虚地偏过头。萧池墨从椅子上跳下来,笑了一声,“我不管陛下打的什么主意,反正姜家的小四儿品性我是佩服的,不防叫进宫来瞧瞧。”
  漆黑的眼眸转动起来流光溢彩,仿若星辰,“就叫到披香殿好了,把如妃娘娘那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侄女也叫上,再添一两个其他贵女,对外就说来陪孕中的如妃娘娘说话解闷儿。既不打眼也不影响人姑娘清誉。”
  如妃要把她的侄女拱上镇北王府世子妃之位,想来对其他姑娘不会友好,这种时候最能相人了。
  “你这话……酸得很。”嘉和帝喉头一紧,目光没有从萧池墨脸上移开。
  萧池墨低笑道,“我酸什么?陛下贵为天子,日理万机,多少年来顶着前朝后宫的压力,近身的,除了皇后娘娘就是如妃了。陛下很难,我知道。”
  嘉和帝心中一片柔软,不由抬起手来。修长手指还未碰到萧池墨的面容,他已经不着痕迹躲开,回转身子进了西暖阁,一边套上白色裘袄一边说,“我还未去镇北王府给我姐姐请安,先走了啊。”
  嘉和帝望着他的身影出了麒麟殿,微微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知道我很难,可是你依旧不喜欢我用碰了别人的手来碰你。”
  他在萧池墨躺过的榻上默默躺了一会儿,起身喊陈立,“传旨。”
  顾天纯在披香殿里等得心急火燎,想着镇北王世子的清俊面容一时甜蜜一时忐忑,捉了披香殿里如妃的一个大宫女茜草问,“往日里世子见了我仿佛不曾有另眼相待的地方,你说,他要是不愿意娶我怎么办?”
  宫里能做到大宫女的哪个不是人精?茜草就笑着说,“世子原就是那样清冷的性子,别说姑娘了,就是大公主同他一块儿长大,也没能多得他一个笑脸儿。愿不愿意的,赐婚的圣旨在那摆着,世子只有遵旨的份儿。姑娘这样的品格,只要世子同姑娘相处过了,没有不喜欢的。”
  顾天纯听得心花怒放,只觉茜草说得十分有道理。待得如妃回来,便迫不及待迎上去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陛下那里有外男,本宫不过多看了几眼,陛下就不高兴了,把本宫打发回来了。本宫都没来得及多说,只稍稍提了两句……”如妃嘟着嘴,满脸不高兴。
  顾天纯晓得她不是真的不高兴,“啊呀”一声作惊讶状,“陛下这是醋了,生怕旁人把他比下去呢。谁能想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为着姑姑还同少年人这般患得患失。”
  “就你嘴贫。”如妃点着顾天纯的额头,“可不许说出去,没得损了陛下的威严。”
  顾天纯嘻嘻笑道,“陛下若是多醋几次,满盛京都闻着了酸味,可怨不得我。”
  底下几个得脸的宫女纷纷凑趣。
  “怨咱们娘娘生得好。”
  “怨陛下心里就咱们娘娘一个。”
  “怨娘娘温柔可人又善解人意。”
  这波吹捧正热火朝天进行着,嘉和帝的口谕到了。大意是念如妃怀着身子娱乐活动骤减,特召了几个女孩儿进宫陪如妃说话解闷。这几个女孩儿分别是如妃的侄女顾家大姑娘、姜御史的嫡次女姜四姑娘,还有就是国子监祭酒刘大人的独女刘姑娘,以及礼部郎中胡大人的幺女胡姑娘。
  “顾姑娘在这里正好,省得奴才跑一趟。”来宣旨的是陈立手底下的小太监,笑着退出披香殿,往其他地方宣旨去。
  如妃就笑着问顾天纯,“咱们未来的世子妃可满意了?”
  顾天纯红着脸,声如蚊呐,“也不一定是我……不还有其他人吗……”
  “本宫才去陛下跟前提了你和世子的婚事,陛下就下了这样一道旨意,你难道不明白吗?”如妃捏捏顾天纯红透了的脸颊,“这是要相看你呢!其他人不过是个陪衬。至于姜四,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一个妾室而已,有本宫在,她翻不出什么风浪。”
  绿宝也没想翻出什么风浪来,她就不明白了,她和披香殿的如妃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就塞了她去说话解闷呢?
  莫不是嘉和帝担心她这个救命恩人嫁不出去,让她去宫里镀层金?
  翌日进宫,绿宝与刘、胡二位姑娘前后脚到披香殿,因着她是有品级有封号的县主,拜见如妃娘娘之后,两位姑娘主动与她见礼,绿宝依样还礼。顾天纯伴在如妃身边,见此情景,就有些犹豫。
  “姜姑娘,你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按理说天纯该向你行礼。只是——”如妃撩起眼皮子扫了过来,“你现在受得起,过些日子就受不起了,那会子谁向谁行礼还不知道呢?没得折了你的寿。”
  语罢,并不给绿宝说话的机会,漫不经心吩咐顾天纯,“这里你是住惯了的,本宫身子不便,你便替本宫招待几位姑娘吧。”
  顾天纯笑盈盈应了一声,主人家似的给她们安排座位,又吩咐小宫女上茶端点心。
  几位姑娘中,绿宝的父亲官职最低,但她有县主封号,在几位姑娘中地位又是最高的。顾天纯却给她安排了末尾的座位,绿宝几乎可以确定,她这是被针对了。
  联想到如妃阴阳怪气的挤兑,绿宝琢磨其中含义,心情十分沉重。
  “这道点心是大不列颠那边传过来的,只御膳房的大师傅做得出来,这宫里也不是人人都吃得着的,陛下偶尔赐下去,有些娘娘当个宝呢。”顾天纯炫耀的口吻拿捏得十分精准,云淡风轻中透出一股子习以为常,“不过吃多了也腻得慌,今儿若不是你们来,我还不叫御膳房送呢。”
  胡刘二位姑娘配合着尝了一小口,礼貌地夸了两句。
  绿宝心情复杂地看着碟子里的一颗泡芙,这个头,她能一口一个。
  “姜姑娘随着姜御史走南闯北,想来什么稀罕玩意都见过,也不大瞧得上本宫这里的点心了。”作为被针对的个体,如妃总能挑出她的刺来,绿宝并不奇怪。
  顾天纯同如妃一唱一和,“听说姜姑娘还进过提刑按察使司的大牢呢,这种地方我平日里只听说过,别说进了,见都没见过。”
  “哦?”如妃直起身子,来了兴趣,“本宫正闲得慌,姜姑娘不如讲来与本宫解解闷。那大牢里都是什么光景?男男女女可是关在一处?”
  刘姑娘和胡姑娘脸色都有些不好,姜绿宝在狱中的遭遇她们略有耳闻,光是听一听都毛骨悚然,更何况经历了一遭的姜绿宝,恐怕这会子夜里还会做噩梦吧?揭人疮疤还撒盐,也不知道姜四怎么得罪了如妃。
  “不是。”却见姜绿宝面不改色,淡淡说,“男囚与女囚分开关押。牢里什么光景我倒是没仔细看,只记得我受了刑,夜里疼得昏睡过去,耳边不知怎么一直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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