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又记起他问林砚生,他们是不是男同性恋?
  林砚生说,别问。
  秦舜走上前去,直接拿起灯:“很晚了,叔叔。”
  林砚生懵住。
  不过先前已经挨过骂。
  被亲人关心也常是一种幸福。
  尽管艰苦,背着债,但他对重新安稳下来的生活并无异议。
  只要还活在世上,总有一日会迎来转机。
  两个月后。
  报纸头条以加大红字印刷着:融城政府公布九龙城寨清拆计划,拟投入27亿补偿金,原居民可选公屋安置。
  看。
  这不就透过气来了?
  林砚生立即响应。
  拿到赔偿款,第一时间还清所有欠债,还够另买一处房产,剩点余钱。
  .
  寒来暑往,晴雨风霜。
  眨眼四年过去。
  又是一年春。
  “林老师,再见。”
  年幼的孩子们纷纷说着,下课离开。
  门边竖挂一个小小招牌:林砚生书法教室。
  他招收幼童,教授启蒙书法。
  白天上课,晚上写作。
  孵在小窝里面好不安逸。
  搞好卫生,又去晒衣服。
  楼下一阵扰攘。
  他看到放学后三五成群的少男少女。
  其中有个男生格外的高而英伟,身边围附着几个女孩,遥遥飘来一串笑声。
  年轻真好啊。
  林砚生想。
  只需要站在那里,说说笑笑,就令人身心为之清新。
  青春期的阿舜桃花运旺盛。
  他常和罗耀山抱怨,新才装的电话机,天天响不停,都是找阿舜的。
  秦舜的十八岁生日和毕业大考撞在一起。
  正在关键节点。
  秦舜一进门,坐在玄关换鞋。
  林砚生:“阿舜。”
  “什么?”
  “我有事要说。”
  “叔叔,我没有交女朋友。”
  “不是这个!”
  秦舜转过头,“那还有什么事?”
  林砚生怔怔看他一会儿,又说:“算了,你先写习题,考试要紧。”
  他回到既做书房也做教室的屋子。
  铺一张宣纸,写书法。
  秦舜忍不住多看两眼。
  林砚生的手骨节修长,不粗不细,握笔的姿势尤其漂亮,可作模范,清雍优雅。
  但他最想看的,还是林砚生低头时的模样。
  叔叔下发际线的发梢总是修剪得十分清爽,簇齐的绒绒碎毛。
  后颈露出一小搭皮肤,很白,是那种缺乏性/激素,轻青的、半透明的白,如陈放过久的玉,缺乏抚养。
  抄了一遍《心经》。
  去找秦舜。
  秦舜正在解数学题。
  林砚生握着门边,深吸一口气,说:“阿舜,那个,我最近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姓张的阿姨。她和我差不多年纪,有两个女儿。我想,后天请她过来吃饭。可以吗?”
  秦舜死死低着头。
  一个惊颤贯彻全身。
  钢笔笔尖折坏。
  “咔。”
  漏出的墨水洇污了纸面。
  第6章
  前天,林砚生向罗耀山吐露了烦恼。
  “为什么需要那小子同意?”
  “我把他看作我的亲生儿子。”
  罗老板淡定呷茶,“你不是天天夸他懂事?懂事的话,就该欣然接受。”
  可是、
  唉。
  果然——
  毕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那么多年,林砚生一眼看出秦舜并不为他的喜讯而高兴,尽管并无表情。
  秦舜转向门口,抬头,不客气地问:“您要再婚吗?”
  太直接了。
  林砚生哗地脸红起来,“八字还没一撇。”
  “顺利的话会结婚吧。”秦舜坐在那一动不动像个泥偶,理智分析,“等我申到大学,可住在宿舍,这里便让出来给阿姨的女儿住。”
  林砚生即刻回答:“不,不,我会为你留着房间。”
  秦舜搁下笔,“您还是考虑实际吧,叔叔。您这个年纪,收入不稳定,还带一个拖油瓶。只有这两室一厅的公屋能拿出手,不然人家为什么要看上您?”
  林砚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别说自己是拖油瓶!我早说过,无论怎样,我都对你视如己出。”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样真心的承诺却没安抚到阿舜。
  阿舜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秦舜咬紧牙关似的闭嘴,复又低头,像只不得不听令的狗。
  视线中,一双趿拉着旧拖鞋的脚走到他面前,白皙干涩,毛发浅少近无,踝骨细瘦,脚背那薄纸般的皮肤下,约可见蜿蜒蛰伏的蓝色静脉。
  他别过脸。
  林砚生身上独有的、淡淡的混合着墨水和香皂的气味却追着萦上鼻尖。
  林砚生有些伤心:“阿舜,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妈妈。可是,那么多年了,我很寂寞,我也需要一个伴侣。我害怕孤独终老。”
  说着,他把手搭在秦舜的肩头。
  蓦地一怔。
  他看见在衣领的遮掩下,秦舜的背上似乎有伤痕。
  “!”林砚生立时被吸引去注意力,关心地说:“噫,你这里怎么受伤了?”
  指尖才擦到,就被秦舜抓住。
  秦舜用双手握住他的手,抵在额头:“叔叔。”
  他垂睫顺目,“您觉得幸福就好。”
  .
  castigo corpus meum
  ——改克己身。
  在宗教中,有这样一种行为。
  部分对主最为忠诚的苦修士会自引痛楚,用以压制肉/体的欲/望。
  夜已深。
  秦舜褪掉衣物,拉开帘子,银白的月光凉匝匝地浸遍他的全身。
  这具成年男性的躯壳不再稚幼,肌肉犹如合金融铸,就这样,赤/裸地跪在窗下。
  而他的背部,纵横交错全是斑驳的血痕,颜色深浅不一,有的已旧,有的新添。
  在进行驱除罪孽的仪式之前,他低声地、熟练地念悼词。
  他十分熟练。
  妈妈卧病在床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林砚生带着他胡乱地求神拜佛,从东方拜到西方。
  城寨就有一间教堂。
  是圣公会三一堂用原本的三圣庙所改,每周举办两次礼拜,由神父与修女主持。
  那里常有瘾君子出入,躬身饮泣,祈求神明的救赎。
  林砚生对他说:“阿舜,你要引以为戒。”
  他说:“好。”
  他是聪明人,当然懂得这世上的是非黑白,道德伦理。
  直到现在,秦舜对神的存在也说不上多么笃信。
  只是,他已无计可施。
  他的灵魂太肮脏了。
  那是他的叔叔。
  一个男人。
  差点正式成为他父亲的男人。
  祈祷结束。
  秦舜握住自制的绳鞭的一端,折臂在后,反复抽笞背部,一下一下一下,发出闷而钝的响动。
  红胀的条形伤口像蚯蚓般浮出,他不用看也知道丑陋至极。
  这样的自/残行为其实已经隐秘地进行了三四年。
  幸好,叔叔性格腼腆,自己洗澡换衣会避人,对他也一样,而且不够仔细,他完全能敷衍过去,是以至今没有被发现。
  不知抽了自己多少次。
  燥意终于沉杳。
  秦舜早已满头冷汗,他长而缓地呼吸,使声音尽量轻。
  好疼。
  疼得恍惚。
  “……叔叔。”
  他听见自己无意识地又说。
  .
  周日。
  大清早,秦舜陪着林砚生去菜市场,购入蔬菜、肉类和海鲜。
  林砚生本来想仅凭自己张罗一桌好菜。
  毕竟是他的相亲见面,他还是长辈,总不好仰赖小孩帮忙。
  然而,这些年来,家中家务一概是阿舜在操持。
  其中包括每日的饭菜。
  生物学家说,用进废退。
  这法则在他身上被验证得淋漓尽致。
  穿梭在摊贩之间,林砚生心底雀跃不已。
  他是不是终于要焕发第二春?
  好期待。
  自小起他的女人缘就不好。
  学生仔那会儿,他又瘦又矮,口齿木讷,不怪班上的女孩子不喜欢他。
  当时,他曾偷偷对一个女同学心生好感。
  少年心思再藏也藏不住。
  有一回,被大家围住起哄,那女同学没说什么让人难堪的话,只是苦着脸笑笑,错开视线,仿佛“被他喜欢”就足够丢人。
  从此以后,他领悟自己并不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他能得到一份姻缘不容易。
  两人满载而归。
  在路边等车,林砚生忽地记起,有一味香料忘了买,于是秦舜又返身去买。
  很快,买好回来。
  林砚生听见旁边两个女学生嬉笑,窃窃私语:“哇,好帅。”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