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他所应该享受的,他就是一个占据缘一本该拥有的东西的小偷。
  缘一比他优秀,所以将缘一放在自己的位置上才会更好。
  不过再怎么样感到难过也没有关系了,等到父亲得知这件事以后,他和缘一的立场会调换过来,缘一继承继国家,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他会在年满十岁以后被送到寺庙中,然后这辈子做个僧人,再也无法实现曾经的梦想,也没办法见到母亲和景启先生了。
  严胜躺在被子中,说是休息,但是他根本无法闭上自己的眼睛进入睡眠。
  他只好盯着天花板,天花板黑黢黢的,像极了吞噬一切的漩涡。正当他思绪纷杂,不知何年何月的时候,障子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响。
  “……什么?”
  “严胜少爷,景启先生听说您生病以后,特地过来探望您。”
  名叫小系的少年是平时照顾严胜的贴身仆人,这个人的声音继国严胜非常熟悉。他赶紧坐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障子门外的两个身影。在少年说完话后,然后一道清越从容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严胜少爷,我能进来吗?”
  这时候,小严胜才从发呆之中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想要整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又紧接着想起自己正在‘生病’之中。他又缩回了床铺之中,端坐着有些忐忑地说道:“请进来吧,景启先生!”
  剑术老师好似只是普通地前来问候生病中的学生,他坐在继国严胜的床前,照例向他说了一些关怀身体之类的话。
  严胜知道自己的老师一贯做事温柔体贴,无论是谁生病都会拿出这般妥帖的态度,但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几乎从他人身上体会不到的温暖。让因为会被父亲呵斥没有男子气概而从不优柔寡断的严胜,心里难受得快要掉下眼泪来。
  “其实我没有生病,我只是……有些难受,”他决定向着剑术老师坦白这件事情,严胜此刻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羞愧,这股情绪一瞬间都将他的脸烫红了,“景启先生,请你把那件事告诉给父亲吧!”
  “缘一显然比我更加的具有才能,比我能实现父亲的期望。”
  他面上难堪,在老师面前承认自己不如弟弟,心中也是快要死掉一般的难过。单单是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花费完继国严胜所有的勇气。随着这句话说出口过后的,则是在小严胜心中快要淹没的恐慌。
  这件事上报给父亲过后,他便不再是继国家的少主了,也不在是景启先生所指导的弟子,未来所要效忠的对象了。继国严胜和眼前的人是毫无相干的两个人,在他要成为僧侣的时候,他们就再也没有那些交情可言了。
  继国严胜觉得气馁,觉得恐慌,就算觉得景启先生在以后会成为和他无关的陌生人,但是年仅七岁的孩子仍旧忍不住依靠曾经剑术老师。
  他捂住自己的脸,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他说:“景启先生,我是不是要父亲放弃,在三年以后被送去寺庙,再也没有办法留在这个家里了?”
  眼前的孩子是何等的无助又迷茫,恐怕再怎么成熟的孩子突然面临这样翻天覆地的情况,心中都难免会生出一丝崩溃的吧。
  宇智波启只好再靠近小严胜一些,偏过头安慰他说:“不会的!严胜,你怎么会这么想?”
  话虽如此,但是就连将这安慰说出口的当事人心里也清楚,按照城主那种性格,他必定会做出这种事的。
  这既定的事实,将宇智波启的安慰衬托得苍白又无力。他想说点什么来安慰继国严胜,譬如说就像他的弟弟长尾景虎,被送去了寺庙照样回来成为了被称作‘越后之龙’的有名武将。但是既然上杉兼信回来继承了父亲的基业,那么不就正好说明他的兄长长尾晴景被逼得退位隐居了吗?
  真要用这种东西来安慰小严胜不要放弃,那这究竟是什么混账才会说得出口的话啊?
  宇智波启将小孩抱在怀里,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剑术老师异样的沉默并没有引起小严胜怎样的怀疑,青年温暖的胸膛就像是他所想象中父亲的臂膀那样广阔,他抱着宇智波启的脖颈,眼眶依旧湿漉漉的。
  继国严胜想起昨天剑术老师和弟弟缘一亲昵的举动。他在心里想,缘一的优秀是多么令人瞩目啊,就连景启先生也被他吸引过去了吗?
  第35章 我的弟弟月彦(十三)
  严胜毕竟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就算是没有生病,如此一番折腾以后,也多少有些筋疲力尽了。
  宇智波启在他躺下的时候帮他掖了掖被角,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对着屋外的仆人小系点点头,然后径直离开了。
  他清楚继国严胜的心结所在,因为弟弟超乎常理的优秀,和缘一对自己所追求事物毫不在意的落差感,完全击碎了这个孩子年幼的心理防线。
  一个原本以为需要自己保护的弱者,才是在各方各面胜出自己的那个人。
  这和兄弟之间的真挚情谊完全是两码事。
  兄长固然要成为弟弟的表率,无时不刻都要作为榜样走在弟弟的前面,同时要保护弟弟,要指引弟弟走上正确的道路。但是兄长如果做得不是那么好,或者弟弟显然十分优秀,那么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如果宇智波带土超越了启,成为了更加强大的人,他难道会觉得嫉妒吗?
  兄弟之间本来就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就算竞争也不该抱有敌意,其中有一方能够走得更远,另一方也应该此感到欣慰和快乐。
  严胜是一个懂得谦让礼貌的好孩子,会演变成这样全赖蛮横暴躁的城主干的好事。
  本该同心同德的两兄弟因为这天差地别的不公平待遇,立场的不同天然就导致了双方对立,也无外乎严胜对弟弟的优秀抱有如遭雷殛的态度。此刻缘一对严胜来说,不仅仅是兄弟,同时也是竞争对手。
  和被温柔和蔼的母亲照看长大,而变得过于云淡风轻的缘一不同,严胜在父亲的教育之下将胜负与得失看得过重。
  两兄弟的受到教育其实都并不妥当,但是即便是看穿这点也无济于事。说到底,宇智波启见到的,就是已经成为这种状态的缘一和严胜。他不过只是普普通通一介剑士老师,没有立场干碍他们人生。
  所以即便有着无论如何会实现他心愿的念头,宇智波启却说不出任何安慰小严胜的话。
  他想起自己从忍校刚毕业的时候,和他被分到一个班里的两个队友。
  一个是没有姓氏的平民忍者,一个是头上刻着笼中鸟的日向族人。
  日高是个一根筋的男孩子,成天上蹿下跳地说‘我要当火影’,但是要从实力来讲,这家伙虽然不是吊车尾,但是和吊车尾比起来其实也八九不离十了。
  雏衣则是和日高不一样,她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最想要的是过安稳的生活,日后有一个温暖的家和两个可爱的孩子。之所以会成为忍者也只是源于家族的安排,然后循规蹈矩地活着。
  日高喜欢雏衣,雏衣却对队里的两个男孩子都一视同仁地非常照顾。
  她是日向一族的族人,因为这双眼睛,所以一辈子都要受到家族的管制。雏衣清楚自己和谁都不会有可能,所以从来都不曾把心里的那份喜欢说出口。
  带队上忍是一个性格孤僻、找不到女朋友、经常被日高吐槽‘活不过三十岁’、勉强还能算作青年的忍者,每天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日高不尊重他的时候,给他的脑袋敲上一个大包。
  这个班级就像是历年来所有三人组下忍小队一样,每天发生着十分俗套又快乐的故事。但是显然一切美好和幸福都是易碎之物,人的一生永远不能一直这么快乐。
  他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被敌人分散,宇智波启去支援队友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而日高还留有一口气,他在死前握住队友的手,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说:“为什么呢……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愤恨我自己,不像你这么强大,保护不了雏衣。”
  日高的实力算不上很强,但是他总是在带队上忍夸奖宇智波启的时候,表示对队友的优秀不屑一顾。
  他说,因为启是出生于写轮眼一族的家伙,所以出色也是理所应当的。像是他这样的光是和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就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所以他日高才应该是在女孩子眼中更有人格魅力的那个。
  宇智波启最后因为雏衣和日高的死亡开启了自己的写轮眼。
  在那之后,他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看到了无数令人叹息的悲剧。每每摸出苦无的时候,宇智波启都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日高在死前说的没有错,他是一个标准的宇智波,别人可望不可即的一切他从出生起便拥有。
  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生而不公平,天赋是种令人绝望的事物。
  宇智波启没有什么资格安慰严胜,让他甘于接受不如意的现状,因为他同样是与生俱来的才华的受益者。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