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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吃完饭,陆桀送傅嘉安去地下停车场,关上车门前,陆桀扶着车顶弯下腰跟傅嘉安说话。
  “没看出来啊,”他阴阳道,“以前体力那么差的人,现在都能跑半马了。”
  傅嘉安轻笑,睫毛下垂时像蝴蝶收敛翅膀,“我也没看出来,从前那个对谁都很好的陆桀,现在是公司的活阎王。人人都怕呢。”
  “那你就不怕?”
  陆桀舔了下舌侧的牙齿尖,忽地抬手端起傅嘉安的下巴,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把他侧颈的皮肤捏得发红。陆桀凑近了,“傅嘉安,如果我是活阎王,我第一个想拖到地狱里的人就是你。”
  傅嘉安不慌不忙,仰着下巴,伸手去抓陆桀的手腕。
  比起陆桀的用力,傅嘉安的力度轻得像是在安抚。
  “那我等你来找我,”他勾了下嘴角,脸有些涨红了,显得有点疯,“反正,日子也无聊。”
  下午,陆桀状态有些萎靡,大概是午饭真的没吃好,胃又难受起来。像钝刀子割肉一样疼得忽轻忽重,他吃了片药,在办公室的小沙发床上躺着休息。
  和傅嘉安相处太耗费精力,每一秒都要打起精神。陆桀已经得过且过一段时间了,忽然要谨言慎行,玩文字游戏,你来我往,搞得还挺累的。
  陆桀在成为大人的过程中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个词就是,放任。
  放任自己去做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放任流言与分歧的存在,放任自己不被理解,放任自己的人生被规劝到所谓的正途上。
  成为一个冷漠的上司,一个被讨厌的破坏氛围者,对于陆桀来说早就稀松平常。他甚至都不奢望戴梦淑认可,但是为什么下意识觉得傅嘉安可以理解自己?就因为傅嘉安足够聪明?
  他竟然高估这个曾经的死对头对自己的共情力,太蠢了。所以被说成是“活阎王”的时候才会忽然生气吧。
  十二年,大家都变了这么多。陆桀成了不讨喜的、不近人情的陆总,傅嘉安成了在人群中从容不迫的万人迷。
  就算陆桀自认为他们曾惺惺相惜,如今二人的境况也千差万别了。
  还以为能趁机找回过去的感觉,不过还是算了。
  窗外,树影摇曳,翠绿的嫩芽不知不觉变成繁茂枝叶,没有什么能阻挡春日的到来,就像没有什么能阻挡时间的流逝。
  陆桀在阵痛中阖上眼,或许转眼之间,又一个十二年就过去了。
  -
  傅嘉安被主任叫到办公室去谈话了一个多小时,推开门出去时,他发现楚延川正站在门外,像个被罚站的高中生一样。
  “傅医生,”楚延川抬起刚才一直垂着的头,丧眉搭眼的,“我...”
  傅嘉安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问,“怎么在这等着呢?”
  楚延川是神经外科的第二年住院医,他因为自己上午的工作纰漏而支支吾吾的,“对不起,腰椎穿刺的步骤我自以为已经很熟练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怎么都找不到进针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主动提出来替你做了,现在被投诉了竟然还要你背锅...”
  开颅手术后的患者如果有高热情况,就需要立刻做腰椎穿刺取出脑脊液,做白细胞以及细菌检查。上午普通病房29床的黄阿姨有发烧迹象,主刀医生傅嘉安不在,楚延川就主动提出替他做穿刺,没想到屡次进针不顺利,后来更是手忙脚乱,直接被患者大骂一顿,还投诉到主任那里去了。
  “下一台手术呢?”
  “嗯?”
  傅嘉安举起手机展示他刚收到的消息,“急诊那边有个蛛网膜下腔出血的患者,已经约好手术室了,需要尽快手术。我先去看一下x光片排查一下动脉瘤,你等下做我助手。”
  楚延川看着傅医生离开的背影,内心涌起了更多酸涩和自责。
  还不如骂自己一顿呢...
  其实刚进入神经外科的时候,他也是怀着对傅嘉安的崇拜来的。
  从在轮转科室时窥见一眼留下惊为天人的记忆,再到进入神经外科,一步一步从助手到第一次主刀,位置也从门口的角落,变为能听见止血钳和手术刀轻微磕碰的金属声的手术最前线。
  可傅嘉安和想象中完美无缺的样子有一些差距,相处越久,反而觉得距离越遥远。他不会因为手术失误而责骂助手,也不会为了竭尽全力抢救却还是失败的手术失眠。或许这就是普通人和天才的差距吧,他简直是天生就适合当医生的人,聪明而严谨,有魄力又技术精湛,还...没什么情绪。
  人人都仰望傅医生,可真正靠近他时,那种空虚和挫败感又让人觉得无力。就像月亮何其耀眼,真正摸到时,却发现只是一具漂亮的尸体。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出这样的一颗钢铁心脏?楚延川叹了口气,跟上傅嘉安。
  手术进行了十个小时,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五点,傅嘉安脱下手术服去给病患家属报了个平安。肩膀有些僵硬了,他揉着自己侧颈的肌肉,酸痛感阵阵袭来。
  难得的喘息空档,傅嘉安坐在医院的便利店买了杯速溶美式,一边往医院大厅走,一边回想起被主任叫到办公室去批评的事。
  挨骂的由头是“抛下患者离院”,尽管昨天上午本就该是傅嘉安休息的日子,他接到患者发烧的消息后也打算立刻赶回来,却因为信任楚延川而把做检查的事交给了对方。
  他不能安慰楚延川什么,却也不是怪楚延川,而是他不能替患者说“没关系”。
  接着是旧事重提,两个月前傅嘉安擅自接下一个市二院不愿意接收的患者。他的决定忤逆了主任的意见,却奇迹般地挽救了患者的生命,这件事在医院里引起了不小轰动,傅嘉安被贴上了“神经外科天才医生”的标签,却进一步成了主任的眼中钉。
  有时候他痛恨自己记忆太好,只要放松警惕,各种各样的声音就会涌入脑海。让他反复经历那些,不那么美好的场景。
  ——傅医生,这人是我们从高速路上救下来的,跑了很多家医院,他们都不愿意收下这个患者,你看?
  ——谁允许你接收这么高危病人的,他家人全都联系不上,手术失败了谁负责?
  ——谢谢你傅医生,如果小期不在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崇拜傅医生?你还年轻,没跟他搭档过对吧。虽然他天分是一流的,但作为医生还是缺了点人性,这种天才只可远观,一靠近滤镜就碎一地呐。
  傅嘉安打了个哈欠,不经意看向来回经过的人群,在其中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太阳升起,晨光灿烂,霞光穿过大厅顶部的透明玻璃映在地板上,他想念的人正站在人潮中央。
  第19章 心软
  “怎么这么早就来医院,不舒服吗?”
  “昨晚上有点胃疼,来开点药...”
  傅嘉安点了点头,陆桀抓紧手上装着药盒的袋子。周围人潮汹涌,没有人关心两个驻足在此的人是谁,在干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心事,装着担忧和困顿。
  有些事是在十八岁时永远都搞不懂的,比如被封闭的情绪不会从大脑里冒出来,却会像毒液一样渗透进身体里。他的胃痛其实不是因为吃坏了什么,而是因为郁结于心。胃的位置离心脏很近。
  傅嘉安看起来有点疲倦,大概昨晚又熬了夜。他很自然地靠过来,挽住陆桀的胳膊,昏昏沉沉地像在说梦话,“走,带你去吃早饭。”
  陆桀应该甩开他的,这种行为有够莫名其妙的。可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自己就被拖走了,因为陆桀刚才在想,胃怎么忽然就不疼了。
  “你坐着,我去拿早餐给你。” 傅嘉安掏出员工卡,先去取餐了。
  直到现在陆桀都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他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大概傅嘉安也没睡醒吧...刚才那一瞬间,他很确定他们共脑了一下,就像在世界末日的方舟上遇见,无需多纠结前尘往事,同类就等于同伴。
  医院就是这样的地方,把多余的奢望和执念都驱散,每个人的愿望都质朴又干净。想健康地生活下去,想不那么疼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陆桀很清楚自己背负的烦恼不止是傅嘉安,手机里还堆着回不完的来自戴梦淑的消息,他手上的研究项目其实三年都没有什么进展,时间倏忽过去,他偶尔还会梦到那张十几岁写下后来又被自己撕掉的纸条。可那些,好像都在那一瞬间被遗忘了。
  “肉包,粥,鸡蛋,”傅嘉安把盘子摆在他面前,“你胃不舒服,最近只能吃这个。别空腹喝咖啡,尽量不喝最好。”
  穿着白大褂,认真嘱咐,还挺是那么回事儿的。
  陆桀拖住下巴,仔仔细细观察傅嘉安的脸,想从里面找出恶作剧的线索,“你这样,我挺不习惯的。”
  傅嘉安眼睛眯起,“那我说我下毒了,有没有习惯一点。”
  “这倒是不出所料,一报还一报呗,”陆桀端起粥舀了一勺吞下,“我不是也给你下过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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