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总是怕我走了,我能去哪里?昝文溪昂着头安慰说,我活着一天,我就陪着你一天。
这话都是真的,李娥肩膀耸动,有一些疑问险些从李娥嘴里冒出来。
李娥把她的脸从上到下摸了一遍,看她皮肉紧实,手指头摸过去实实在在,才松了一口气。
正说话的时候,听见外头有人的脚步声,好几个人一块儿走着,步子都不太一致。
然后是吴凤香的声音:找她问问去,你说话呀,你别闷着个头,当天晚上到底怎么了,你说清楚。该叫她赔,就得赔。
程大海说:就是,你能不能说话?哑巴了?
紧接着是程梓涵的声音,伴随着几声鞋底擦着路面的摩擦。
不去,我不去
李娥竖起手指,又一把捂住昝文溪的嘴,自己贴着门板悄悄听着外面的动静,朝昝文溪皱眉摇头,不允许她出去。昝文溪扒拉着门缝,李娥就轻轻捏她手。
紧接着程大海说:你他妈的不会真的真的干出那事情吧!老子打断你的
好了好了,问清楚不就完了么,反正是男孩也不吃亏,你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
出息!程大海音调透着一股鄙夷,走在前头几步,又扭头回来了,老子丢不起那个人!
程梓涵还坚持着:我不去我不去
到底是咋回事么,那我问你,是不是她打断你胳膊的?
李娥蓦地攥紧昝文溪,几乎把她压在门板上,四指扣紧她的脸,好像捏着一块面团。昝文溪喘不上气,放弃挣扎,李娥神情凝重地继续贴门缝听其实不特意去听也能听清楚。
是不是!不是她!程梓涵说。
不是?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她,不是她,是我记错了!不是她
昝文溪和李娥脸上浮起同样的疑惑。
程梓涵似乎抠住了墙皮一屁股坐下来,死活不肯跑去有德巷一号对峙,父母拿他没有办法,他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高喊着没有没有,僵持了三分钟左右,就被拎回家里。
刚被松开,昝文溪就轻声交代说:不对劲,是我打断的,我亲眼看见了,他不指认我,不知道憋什么坏屁。
在她眼里程梓涵就是个装满了坏水的屁袋子,连汤带水臭气熏天。
李娥却说:他可能是怕了,这还不好,息事宁人。
他最好是怕了,我还不知道他照片删没删,昝文溪揉着被李娥捏痛的脸颊抱怨着,我看他没有好心,还不够,就该把他扔水库里头。
昝文溪。李娥沉声喊她大名,有点威慑的意思,昝文溪不说话了。
李娥把息事宁人,算了吧,挂在嘴边,她就是这么个柔弱的怕跟人起争执的人,天生就怕人在她头顶抡棍子,怕冲突,怕矛盾,也不争,也很少哭,就平静地把自己的命扛着,受得住,就在人家给她划的一亩三分地里,抠着手指头的几个钱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受不住就是个死。
是头一回遇到替她跟命运说理的人,昝文溪生猛野蛮得好像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替她喊冤,替她惩罚坏人。
李娥心里翻涌着好些念头,脱胎换骨,借尸还魂,起死回生,这三个词多惊悚啊,偏偏就发生了,她不敢问,怕像是童话故事一样,问了对方就变成泡沫,自己什么都没了。
她是抻长了的橡皮筋,以为自己到了尽头,看见了昝文溪,觉得还能往长了抻。
这命运尽管压下来吧,现在她都受得住,她只是怕冲突,怕昝文溪再冲出去,要是有个万一,再没有了死而复生的奇迹,她就彻底失去弹性,绷断了。
忍一忍,她还能忍受,还能往下咽,吃苦的大胃王比赛她争取拿个一等奖回来,吃苦是美德,吃苦是本分,人都说一辈子吃苦是有限的,先苦后甜,她多吃点,幸福就会不期而遇
但幸福的路上,埋着好几个潜藏的地雷,她不敢说。
她不敢。
总有一天,昝文溪会发觉有关自己的真相,李娥身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清白无辜,李娥受人欺负都是自作孽,流言不是凭空产生,王六女的指控都有证据。
昝文溪会发现李娥的自私和卑劣,李娥的软弱和无能。
发现她贪图幸福才遭到报应,受苦就是受刑,罪名是
出轨。
她私德有亏,该穿破鞋,门前的是非是她自己招惹的。
我过会儿去听听他家的动静。昝文溪征求她的意见。
她摇头:别去。
万一他好吧,他要是不找上门,我就把这事儿揭过去。
嗯。
狼狗甜甜轻轻汪了一声,似乎是疑惑主人总在院子里却不过去找它,昝文溪小跑几步,狗脑袋钻进怀里:甜甜,你吃饭了没有?你主人给你吃饭了没有?能见到你真好。
甜甜汪了一声回应,看起来和昝文溪关系匪浅。
李娥摸了摸甜甜的头,兜里的手机忽然一震动,是谁给她发消息?
徐欢欢发来的一张截图。
原来有德巷邻居们还有个群,男女都有,在欢乐打麻将和帮我砍一刀中间夹着几条语音转文字,因为是方言她不太知道说了什么,徐欢欢又发来一段录屏。
语音里播送的是吴凤香的声音:那个李娥真不省心啊,也不知道一天在忙什么,我发给你们的都看了吧,也好意思。我儿子那么大的人了,跟她单独相处,她就说些挑逗的话呀。我家小子没用,回来就不对劲了,我一问咋回事,不说,问清楚了,哎呀李娥真是缺男人了,看上我小子了,十块钱的饭给他专门加鸡腿
我还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呢,原来是想老牛吃嫩草,我劈头盖脸把我家小子骂了一顿,这才招了,说李娥跟他说了,没人的时候就来家里头,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像话么!
李娥平静地把声音放完了,手机收起来,把门从里面锁了,钥匙揣在兜里,回头朝着冲过来的昝文溪笑:没事。
什么没事,你好心给他鸡腿,她胡说八道,长了嘴不说人话,还不如去舔茅坑!
昝文溪没了当傻子的负担,一张嘴就让李娥想笑,真会骂人啊,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姜一清那小崽子骂人满嘴生殖器,小小年纪喊着给别人当老子,昝文溪骂人就顺耳多了,李娥忍着笑摇头,反复说没事,不在乎,聪明人听了就像徐欢欢这样
她给昝文溪听徐欢欢的语音。
真是又蠢又坏的一家人,你就是去告他们我也支持你现在ai技术很发达,没想到能用到这种事情上。要是我,早就夹着尾巴逃跑了,她还跑来宣扬,那孩子之前学习挺好的,她折腾着搬家,搬来搬去,还给买电脑,这不是耽误了么。
昝文溪不认同后半句:怎么就怪搬家过来人就坏了,怎么,我们这地方都是坏蛋么?还不是他自己就不是好东西。
李娥摁灭手机:徐欢欢也不见得是看得起我,不然怎么把消息原原本本发过来,不还是要看看我的反应。
啊?
我不恼我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就不生气,李娥撑着笑,尽量把云淡风轻挂在脸上,拉开门让昝文溪进去,我习惯了,说一阵就没事了。
昝文溪并不很好哄,歪着头看她的表情,她就笑给她看。
搬家也是好办法。昝文溪说。
嗯?
我们再攒攒钱,把这两件屋子卖了,去别的地方买房子去,买楼房,你住一间,奶奶住一间,还有不用倒水的马桶。
你住哪儿?
我呀,我跟奶奶睡,你要是愿意,我也跟你睡。有了楼房就能天天洗澡,我就不脏了。昝文溪还挺会安排。
没人说你脏。
李娥发现自己诞生一个新的习惯,她想说什么却不能说时,手掌就会托住昝文溪的脸,两只手都贴上去,昝文溪就靠在她掌心抬头看,之前昝文溪歪着脑袋时左眼不像平时瞪眼似的狰狞,现在左眼和右眼的差别变得很小,她仔细端详才能看出从前那个流口水傻子的影子。
把这张脸琢磨了半天,昝文溪也不声不响地任由她摸着,她十指伸开,插进发间,昝文溪用的都是捡来的劣质洗发露,每一袋都是不同的香味,廉价的,浓烈的气味,顺着手指梳开,发丝落在洗干净的毛线衫后面,静电呲啦一下,她缩回手指,反而凑近了闻:这不是挺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