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宵明,既要自证清白,这便是叫众人信服的证据。你不该拦她。”即墨云看出她心中所想,便低低道了一句。
  宵明忍着那上前的冲动,默默注视着,一颗提着的心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就在此时,那阵法四周出现屏障,阻拦了任何人的进出。江写看着那脚下的阵法隐隐闪出光芒,不自觉也紧张起来,她只能看着宵明的方向才能冷静。只要这阵法一过,那些流言蜚语自会消散,只不过这阵法灭下之时,她也再不会靠近宵明半步了。
  她可以勇敢,可以不管不顾,哪怕是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也在所不惜。可宵明不能,她爱她,却不想她也饱受流言蜚语困扰。
  江写不忍再去看那人了,目光偏移,却倏地神情一滞。她看到那即墨云指尖微微一动,当下便心道不妙,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立刻便想到了庄冶儿送给自己的传送卷轴,当她想驱动卷轴离开这阵法时,却发现灵力尽失,被眼前的屏障所困。而此时抬眼望去,那上空乌云密布,霎时天雷滚滚,紧接着一道雷电凌空落下。
  江写来不及反应,被那雷直直打在了背上,霎时便感觉身体里传来一阵碎裂声,那本愈合了一些的断骨又生生被劈开。
  她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却硬生生迎着那雷直起了身子,她咬着牙关,鲜血顺着唇角流淌得下。胸腔满是怒意,目光狠戾冰冷,死死瞪着即墨云,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江写!从未修炼妖邪之术!”
  即墨云目光一沉,紧接着驱动阵法。
  说着,又是一道雷落下,将她直起来的身子直接劈跪下,这次,她头晕目眩,似天地颠倒,痛不欲生,双膝生生砸在地上,碎裂开来。那断骨更是碎成了几段,将她疼得半昏了过去。可她仍旧是咬着牙,双手死死抠着地,连同十甲都翻了上来,血肉模糊。
  忽然,即墨云的声音在她神海中响起。
  “你可知宵明百年瓶颈是因何而起?如此下去,她只会止步于此,停滞不前,与仙道再无瓜葛。”
  她冷哼一声,对这道貌岸然之人,是一句话都不愿去信的。
  见她沉默不言,满腔愤恨从眼中倾泻而出,即墨云面不改色,看着狼狈不堪的江写,宛若在俯瞰一只蝼蚁,轻描淡写:“你是宵明命中的劫,只要你在,她便不得安生。前世今生亦是如此,心魔劫煞不除,她便会止步不前,直到那体内寒毒反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江写,叫宵明亲手杀了你,她便能重新走上仙道。”
  浑身的碎痛感似只要将她生生吞没,此时,她已无暇去思考这即墨云所说是否为真,只是知晓,今日过后,这三生门之内再无她立足之处了。连带着宵明也会一同受牵连。
  任由那天雷滚滚,江写心中始终有一团火氤氲其中,屈辱、不甘、愤恨充斥着整个心头。她想,若自己能再强大一些,或许此时就不会如此狼狈,还平白连累宵明站在这风口浪尖之上。
  她一直尽力防范着,不要将事态演化到如此地步,可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云鹤是生是死,她都要站在这万夫所指的看台之上。
  想到此处,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生前种种,一生之中有诸多霉运之事,到死了也不放过她。如今叫她重活,却又如同猫捉老鼠般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所视之路皆为死路。
  顶空之上天雷滚滚,大团黑云层层叠压,似乎要将这天都撕裂。江写死死摁着身下的阵法,全身之痛犹如粉身碎骨,可她仍旧死死咬着牙关,双目森然狠戾,紧紧盯着那看台之上的少年。她神周氤氲出一团无形的杀意,似乎将这阵法空气都撕裂扭曲。十指下鲜血淋漓,仔细去看,那刻下清灵阵的巨石上都遍布蔓延开细小裂痕。
  天要她死,她偏要与天相抗!
  与此同时,只见一道紫电一闪而过,又是一道雷袭来,可这次,却有一抹身影从看台上飞跃而上,朝着那天雷飞去。
  看台上有人认出了那道身影,连忙道:“看!是宗主上去了!”
  众人哗然,震惊之余不忘感叹,“这清灵阵落雷,便是十成十练了那妖邪之术!可就算如此宗主也要以身犯险!那传言果然为真!”
  可这话落下后,众弟子却都纷纷沉默下来,面对那万巅之上传来的怒吼不屈,和那人的奋不顾身,不知怎的,叫周遭都陷入一片沉寂当中。
  “宵明!”
  倏地,即墨云的声音宛若从天而降,传到每个人耳中。双手负与身后,只见那半空之人停滞了一瞬。
  “天雷已落,你难道还是不信吗?!”
  “师尊可曾知晓,也有人曾愿为弟子奋不顾身。”宵明未曾回身,那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来,“若她修炼妖邪,那弟子作为师尊,理应一同受罚。今日起,弟子将辞去宗主之位。”她毫不犹豫,持剑冲向那屏障,一击便将那其击碎,霎时漫天晶莹散落,垂落而下。紧接着在那第三道天雷落下时,将江写护在身前。
  那天雷并未停下,第三道,第四道...落在那二人身上,这天雷对江写来说能要了性命,也亦能叫宵明身负重伤。只两道天雷,那人的面容便苍白了几度,她拼命挣扎着起身,早已泣不成声,脸上的泪与血混合,一滴滴落下,落在宵明那洁白无垢的衣衫上。
  “师尊,你快走!你快走啊!!”
  那人却低垂着眉眼瞧着她,任由那天雷打在身上,仍是不改神色,只见那素来淡漠冷清的眸子此时竟从未有的显露出温暖柔和,可其中却有几分无可奈何,口中轻轻嚅嗫着:“...上次也是如此,你总是不愿同我讲真话。”
  “可即便你修炼妖邪之术又如何呢...你永远是江写,我最引以为傲,最疼爱的弟子。若你错了,那为师同你受罚便是……”
  说着,又是一道天雷落下,那人神情倏地有了一丝变化,可却隐忍着转瞬即逝,她那微微皱着的眉头下,是那如同清茶般洁净的眸子,将那倒影都映在眼底,那只手护在江写身前,又是一声轻笑,那笑意却无比悲凉。
  “可我总是不信的,你会对我说谎。”
  江写瞳孔震颤,这是她第一次在宵明脸上看到如此神情,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涌了出来。模糊了双眼,直到她无论怎样挣扎,都看不清眼前的人。
  终于,在那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时,她脑海中传来了即墨云的声音。她微微一怔,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忍着浑身碎裂的痛苦,将宵明推开,那一击天雷落在身上,直接将她五脏六腑都震碎,经脉寸断。她却仍旧站在那山巅之上未曾倒下。看着面前的宵明,拖着步子一步步朝她走去。
  “宵明,你身为宗主,理应以身作则,清理门户!”
  而就在此时,即墨云的声音再次传来。
  是啊,她是宗主,本该以身作则,可她的手却宛如冻在那里似的,一刻都抬不起来。
  江写知晓,宵明心怀前世清雪和众弟子之愧,境界修为停滞不前。她知晓,那寒毒不除,宵明便会性命攸关。她也知晓,只要她们二人还是师徒,就如宵明所言,这一世都只会如此。她大可由着性子肆意妄为,宵明总归是会容忍纵容。
  可是她却不能。
  她不忍看她饱受内心折磨,不忍叫她为了情谊而拉扯,不忍看她一味地容忍承受...
  “师尊,我知晓的,举起剑吧…”
  “天雷已落,已成定数,师尊,举起剑吧…”
  江写一步步走到宵明身前,声音孱弱,飘忽不定,下一瞬就要消散似的。可她仍向前走着,直到慢慢靠近宵明。
  那人依旧是看着她,未曾有半分行动。只是那神情,却叫她不住地流下了泪,直到那泪水浸湿了双眸,模糊了视线,看到那人缓缓举起的剑,终于是舒展了笑颜。
  “...这样就对了,师尊。”
  说到底,只是她从一而终的错罢了,那就让她一个人继续错下去便好……
  接着,她从戒指中摸出一颗丹药,身子向前倾倒而去,伴随着一众哗然,那红衣少女胸腔被剑刺穿,鲜血直涌。她眉心一紧,神情隐忍着转瞬即逝,拖着那残败不堪的身躯,缓缓抬起鲜血淋漓的手,将那颗养元丹送入宵明口中。只听“喀嚓!”一声,那丹药碎裂,径直流入腹中。
  指尖的鲜血沾染在宵明唇边,她情不自禁用指腹蹭了蹭,那团血渍并未抹去,反而被晕染开来。宵明看着那人面上展露出笑意,那满目鲜红色映在她眼底,温热溅洒在脸上,让她下意识环抱住那人摇摇欲坠的身躯。
  江写张了张口,发觉率先涌出的是那不受控的血液,大口大口地从口中涌出,她想控制住那颤抖的身躯,眼泪也夺眶而出,那虚弱,几乎微不可闻的嗓音贴靠着耳畔传来。
  “师尊...再允许弟子放肆这一回,不要怨恨自己……”
  说着,那声音渐渐消失无迹,她用最后一丝灵气将那戒指中的卷轴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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