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愣了两秒,大脑才反应过来,飞快的敲响隔壁薛阿姨家的房门。
  “回来了!时韵姐回来了!”
  2005年的除夕夜,我,妈妈,时韵姐,还有薛阿姨在一起吃了年夜饭,前两年新买的彩电里播放着春晚,热闹的歌舞声就是最好的bgm。
  家里的座机时不时响起,都是远在外地的亲戚朋友打来的电话,大概每年只在这一天,大家才不会吝啬昂贵的跨省电话费,想要通过听筒那头传来的声音,短暂描摹亲人的样子。
  姥姥的电话每年都会准时打来,妈妈把我叫过去拜了个年,然后抱着电话去卧室里慢慢聊。
  我曾经好奇过她们是不是在说什么秘密,偷听过几年,但都只是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聊,后来我就不感兴趣了,只是在这次妈妈抱着座机走进卧室的时候说:“就在客厅聊呗,卧室的信号不如客厅好。”
  “不一样,”妈妈捂着听筒,轻声对我说:“客厅的噪音太多,你姥姥的声音听的不够清楚。”
  我不能完全理解妈妈的意思,只是嘟囔了一句:“两个地方差不多嘛……”
  那天姥姥在电话里和妈妈聊了很久,从十点一直聊到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春晚里唱起《难忘今宵》,妈妈才放下电话,让姥姥别熬夜,赶紧去休息。
  时韵姐春节在家没待几天,接了一通导师的电话,就急急忙忙的又收拾行李要回学校,薛阿姨一边念叨着抱怨,一边给她的行李里塞满吃的,把她送上火车。
  正是时韵姐离开兰越的那天,妈妈接到一通电话,是舅舅打过来报丧。
  姥姥去世了。
  从兰越到老家的火车要将近三十个小时,因为怕赶不上再见姥姥一面,刚拿了驾照的妈妈连夜带着我开车往老家赶。
  妈妈的老家在北方,这是我第一次回老家,也是第一次见到漫天的雪,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姥姥躺在棺材里穿的衣服也是白色的。
  妈妈作为新手第一次上高速就是为了奔丧,她原本就有伤的右腿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几乎打不了弯,走进灵堂的时候差点被高高的门槛拌的摔了一跤。
  灵堂里的亲戚哭成一片,火盆里烧着一摞又一摞的黄纸,花钱请来的哭灵人十分卖力,哭的撕心裂肺。
  我和姥姥相处的时间少,一时间哭不出来,就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盆里的火舌吞噬着黄纸。
  再过几天姥姥也会被巨大的火焰所吞没,我想着,火化以后,原本那么大的一个活人,就只会剩下一捧灰白的无机物。
  舅舅说,姥姥一年前查出了肺癌,因为年轻时长期在厂里干活,吸入了太多受污染的空气,已经是晚期了,手术风险很大。
  姥姥一共生过五个孩子,最后只有舅舅和妈妈顺利长大成人,其余的,一个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了,一个生病高烧五天退不下来病死了,一个刚出生哭了两声就没气了。
  姥姥不想舅舅为了凑钱做手术而散尽家财,也不想远在千里之外的妈妈担心,她选择自己走完生命最后的路途。
  我和妈妈在老家住了几天,姥姥的几间平房里一直有一间留着,那曾经是妈妈的房间,一直保留了几十年,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妈妈伸手摸了下床,就措不及防落下泪来。
  床上的床单是新换的,被子是一尘不染的,都说老人能感觉到自己的死期,姥姥在临终前还想着妈妈,她怕自己的女儿赶回来奔丧的时候不方便,特意提前换好了干净的被褥,把房间打扫干净。
  这个曾经极力反对妈妈和爸爸离婚的老人,为她眼中无依无靠的女儿在农村留了一间可以栖身的房子。
  我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除夕夜的时候姥姥要和妈妈打那么久的电话,妈妈又为什么要把姥姥的声音听的清楚些,再清楚些。
  如果这世上真有心灵感应,那也应该是发生在母女身上。
  姥姥的葬礼在村里大办一场,最后以一场宴席收尾。
  来吃席的人都说,舅舅跑运输挣钱,在城里安了家结婚生子,妈妈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还成了坐办公室的工程师,姥姥一辈子培养出这样两个出息的孩子,值得啦。
  可如果真的没有遗憾,妈妈就不会深夜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屋子里泣不成声,舅舅也不会在烧纸的时候念叨着。
  “再多烧点,别让老妈到了地下还受穷……”
  离别是2005教会我第一件事,擦干眼泪,大家还是要继续在脱轨的生活上继续前进。
  开车离开老家前,舅舅递给我一个小布包,我打开一看,是个层层包裹的银手镯,样式很老,像是三股麻花辫,我戴在手腕上有些宽大。
  “戴着吧,”舅舅对妈妈说:“老妈之前交代过,村里的房子和存折里的钱咱俩一人一半,她辛苦一辈子,也没攒下来什么值钱东西,剩一个结婚时候带过来的镯子,留给小瑛。”
  车子发动,舅舅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飞扬的尘土中,我摸着手腕上的手镯,每一个细小的划痕似乎都保留着姥姥的痕迹。
  一种异样的情绪填满了胸口,我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姥姥的确是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个为儿女为家人操心受累一辈子,勤勤恳恳一辈子的老人已经完全离开了这个世界。
  悲伤像是慢半拍才涌来的潮水,温热的液体从我的眼眶里流出来,我把脸埋进胳膊里,哭的比灵堂里请来的哭灵人还要大声。
  第14章 分科
  高一进入下学期,学校的各科老师开始耳提面命的督促我们选科,班主任虽然严厉,但对学生是十二分的上心,将班级里每个同学的各科成绩的年级排名都列出表格,挨个找人谈话。
  我的成绩在班级里数一数二,年级排名从没下过前十,偶尔发挥好的时候还考过年级第一,我也早就想好了要学理科。
  让我没想到的是,班主任找到我谈话的时候,却要劝我选文科。
  “老师看过你的物理卷子,”班主任低声说:“虽然成绩也很不错,但那是得益于你前面的基础题不丢分和计算能力好,后面真正考能力的压轴大题你都做不出来,这样越学到后面越吃力,还不如直接选文科,花点功夫背一背就能得分。”
  我看着我上周月考的物理卷子,满分一百,我考了74,单科成绩年级排名13。
  “老师,”我为自己争辩:“我现在或许还不会那些难题偏题,但我可以学,我可以慢慢赶上来……”
  “不不不,不是你说的那回事。”
  班主任打断我的话,从成堆的卷子里翻出几张摆在我面前,指给我看。
  “这几个同学虽然前面基础题答的不好,但最后的难题都能写出思路来,你看看,这才是真正有天赋适合学理科的孩子。”
  班主任身子前倾,眉头微皱,语气语重心长:“尤其这个男孩子呀,现在可能贪玩一点,但后劲足,用心一学就能赶上来!你一个姑娘家家,去文科班死记硬背一下,将来大学报个外语或者汉语言,毕业以后不管是当老师还是去大公司当文秘都是稳定的好工作,何必非要选个理科,和一群男孩挤在理科班里和物理较劲呢?”
  班主任的话我从小到大听的太多了,家属院的爷爷奶奶这么说,设计院的叔叔阿姨这么说,小学中学遇到的老师们更是时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以至于我上生物课学基因遗传的时候都在想,男生身上这条y染色体大概自带魅惑属性,不然为什么全世界都要为他们的不优秀开脱。
  我攥着自己的卷子,指甲把纸张扣破了一个洞,沉默几秒,抬起头看着班主任。
  “老师,我或许的确没有物理天赋,但我也相信自己不比大多数人差。那些真正少数的天才早就参加竞赛保送大学去了,他们根本不用按部就班的苦读三年。要和我一样坐在高考考场上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大家的智商水平都在同一起跑线上,我相信勤能补拙。”
  我瞄了一眼桌上班主任特意摆出来的那几张卷子,属于班上几个总在课上睡大觉不听讲的男生,他们一提起物理就说简单,一问基础题就喊有手就行,每次考试结束从不整理错题,唯独喜欢堵着物理老师研究压轴难题,一开口就是自己从来不学习,答完卷子还能在考场上睡一觉。
  可那些人没有一个能考的过我,物理考不过,其他科目更考不过。
  我抿了下嘴唇,继续说:“至于您说的男生后劲足……我认为连简单计算都能算错数,基础题型都会粗心大意丢分的人,他们薛定谔的物理天赋就算真的存在,也会被这种自视甚高的傲慢挥霍干净。”
  我和班主任的谈话最终也没达成共识,或许是觉得我这个学生执迷不悟,班主任摆摆手,给了我一张选科申请表就让我走了。
  我挺直腰杆站起来,微微低头说了句谢谢老师,出办公室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门。
  班主任的叹息也被关在门外。
  “这小姑娘,真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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