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邢部是该整顿,但不急。”
容瑟摆了摆手,轻声说道:“何况该整顿的可不止是刑部,本王今日既然敢让云初在这宣政殿前诉冤,自然不是听了他一面之词,尚有证人等在宫门外,不过在证人进殿之前,本王还有另外两件案子,要诸位大人听一听。”
陆上谦几乎说不出话,他司职刑部,素有铁面判官的美誉,就是赞他为官公正无私,结果在他丝毫不知情时,下面竟已经敢阳奉阴违到了隐瞒案子的地步。
有些事,他有心无力,可这样大的惨案之后,摄政王又说还有其他的,陆上谦一时间险些对大晋心如死灰。
“其一,京中浮生楼,曾有泼皮无赖,打砸酒楼,猥亵女子,还欲当街施暴,大理寺寺丞尤长金包庇恶徒。”
“其二,亦是浮生楼,有人存心构陷,与京兆府尹孟化勾结,无凭无据,肆意抓捕无辜百姓入狱,公堂上连苦主都没有,就严刑拷打。”
“这两件案子,喻大人应当知晓。”
容瑟说完,喻青州颔首认同:“臣确有经手。”
“好。”容瑟点头,目光落在脸色发白的祝岚山身上,慢悠悠地说:“恶徒打砸酒楼猥亵女子,系栖凤居掌柜薛绍指使,而栖凤居掌事名为祝泓。偏偏第二件案子,假扮商人污蔑酒楼藏毒,便是祝泓指使。”
容瑟的眼神愈发锐利。
寥寥数语概括的生平,远远没有云氏兄弟亲口说出那般震撼,哪怕早已知晓,此刻也怒火中烧,满腔怒意化作一句尖锐有力的诘问。
“祝尚书,这个祝泓应当是你府中的掌事管家吧?”
第37章 冤情
“那又如何?”
祝岚山慌乱一瞬,很快镇定下来,揣袖捧着竹笏,淡淡道:“下面人不懂事罢了,薛绍不是已经被缉拿入狱?”
“霁州旧案,浮生楼两案。”容瑟不紧不慢地说,“张海成肆意屠杀百姓,尤长金公然包庇恶徒,孟化严刑逼供无辜,至于祝尚书——栖凤居的账目可是日进斗金啊,哪怕日日生意红火,可也不至于日日成百上千两银子入账,这钱是从哪来的,你自己心里有数。朝廷命官,一个个不想着怎么造福百姓,倒是很会作威作福,这就是诸位大人日日鼓吹的盛世太平!”
祝岚山做贼心虚,这会儿掌心冷汗直冒,听见账目问题时脸色遽然惨白。
满殿群臣,被这一番训斥骂的没脸,面面相觑,谁也不出声。
容靖这时做起了和事佬,温温和和地说:“皇叔息怒,即便是有几个害群之马,也不能将朝臣们一概而论,再说,所谓的旧案,真相如何尚未可知,毕竟那卷宗之上已有朱批,想必是罪证确凿方才结案。”
他这么一说,曹党中以奚晏这个尚书令为首的六部官员纷纷附和。
容瑟却沉默须臾。
他虽然觉得容靖这个便宜侄子不是个东西,却从他方才的话中抓住了一个细节。
“是啊,上面有先帝的朱批。”
容瑟忽然若有所思地说出口,缓缓分析:“能送到御前的大案,却偏偏没送到刑部尚书面前,上面只有刑部官员的署名,却没有刑部尚书的批示。”
殿中忽然静默了须臾。
听懂容瑟言下之意的官员们皆面露错愕。
而容瑟却慢声将真相彻底剖开:“所以霁州百姓无处申冤,是因为压下这件事的,是当时的天子,本王的皇兄。”
容瑟一下就明白了。
出馊主意的是祝岚山,借口户部没钱,不给霁州赈灾粮,却给张海成出了招,之后便是抄家灭族十三户无辜商贾世家,这件事能这么快被平息下去,是因为当朝天子已经知道了却不闻不问,任由时局被粉饰太平一般稳定下来。
容瑟目光缓缓略过朝中的几位重臣,果真见有人心虚般垂下头,目光闪躲。
这件事并非无人知晓,而是所有人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陆上谦身形摇晃,险些站不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半晌,曹伦虽知今日事成定局,只怕难以扭转,还是沉声道:“王爷,话不能乱说,尚无凭据,怎能污先帝圣名?霁州案是否蒙冤可还不一定,只凭这兄弟两人的话,如何能断案?”
“好。”容瑟扬声道,“传本王的令,命宫门外的证人入殿。”
打仗还是得做好准备,尤其容瑟这么惜命,前两天蓝莺不怎么去浮生楼,自然是有她该干的事。
很快,蓝莺便带着两女一男走入殿中,三人都上了些年纪,身着粗布短衣,一同下跪行礼。
“别跪了,都起来说话。”
容瑟惦记着蓝莺身上的伤,根本不管容靖愈发难看的脸色,自然而然地用起了摄政王的权利。
“谢王爷。”蓝莺起身,娇娇弱弱地掩了下面,“正是浮生楼一案的苦主。”
容瑟蜷指掩了下唇,等笑意淡下去后,才放下手,点头:“本王知道,另外几位,当着本朝天子与官员们的面,可有什么想说的?”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妇人突兀跪地,颤抖着哽咽道:“老妇钱赵氏,正是霁州十三冤案的苦主之一,求王爷做主,求王爷为我亡夫一家做主啊!”
钱氏也是被抄家的商贾之一,偌大的宅院可谓鸡犬不宁,老妇扯下衣衫露出肩头,只见上头盘踞着狰狞疤痕。
“那简直就是强盗!土匪!他们穿着官兵的衣服,闯进府里,见人便杀,老妇命大,在乱葬岗捡了条命回来,这些年隐姓埋名,就等着有朝一日,能为我亡夫与儿子讨个公道!叫张海成和霁州的那些狗官赔我家上下百余口性命来!”
她咬牙切齿地说完这番话,已是泪流满面,声声泣血,猛地磕了一个头。
另外两人,男的也是当年抄家侥幸活命的苦主之一,另外一个妇人则是自愿作证的霁州人士,证实当年霁州颗粒无收,百姓民不聊生,最后又对着云氏兄弟磕了个头,含泪道:“当年别说一粒米,连草根树皮也被吃光了,老妇命好,叫梅善人一家施粥救济,方得活命,多活了这么多年,今日拼死,也愿意为两位公子做这个证人!”
云初蓦地想起这几日神神秘秘的蓝莺,于是便明白,这是容瑟的安排,他早知霁州十三案会对朝堂产生多大的震动,当年这件案子能被遮掩过去,今日未必不能,于是暗中行事,趁早朝时在群臣面前,将事情彻底闹大。
想通其中关节,云初上前将妇人搀扶起,又转身对容瑟俯身行了个大礼。
就是殿上这几人,寥寥数语,拼凑出了一个太平盛世下的人间地狱。
如此一来,除非在场所有官员闭嘴,否则这桩旧案势必要被翻出。
“曹大人。”容瑟瞧着曹伦,他的胆怯都被妥善收起,以最不容置喙的态度说:“你既承担帝师之责,今日冤情摆在眼前,你还觉得永始帝无辜吗?还是说,你觉得他无错,甚至也是这么教导当今陛下为君之道的?”
皇权至高无上的大晋,容瑟公然打了皇室嫡系的脸,他从容地坐在麒麟王座之上,此刻他讨的不仅是云氏兄弟与霁州十三案的债,更是在为原主鸣不平。
容胥和容靖这对父子都是一样的恶心,无论是作为皇帝还是作为一个人,都不配,就这样的他们,还妄想得到天下人臣服尊崇,简直是做梦。
就算是躺在棺材里,容瑟也要让容胥名誉扫地,棺材板也不安生。
曹伦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王爷,即便是先帝有错,也是为大局着想!王爷也应以大局为重才是。”
“大局是什么?”容瑟咄咄逼人,“是皇室的脸面?天子是用来干什么的?霁州大旱,没有钱赈灾,就杀几个富贵人家,拿了他们的钱去赈灾,然后让天下人都赞一声皇帝英明?曹大人,你是有多不要脸,才能将如此丧尽天良的事,说成大局为重?”
容瑟甚少和人对着骂,实际上连脏话也就会一句他妈的,但是论起讲道理,那就是他的强项了,这番话说得不客气甚至一针见血,他将不能放在明面上的话讲出来,曹伦反倒无话可说,再说什么都是狡辩。
其实大晋的朝堂本就没那么干净,真正的有志之士,譬如喻青州等人,也无处施展,陆上谦更明白想在权贵手中翻案难如登天,但容瑟今日所言,让无数忠臣清官刮目相看。
纵使摄政王大逆不道,可他至少明是非。
朝堂群臣低声议论时,三朝老臣陆上谦忽然俯身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他跪的方向是容瑟。
这位老臣自容瑟夺权后,便始终对他恭敬不足,甚至没少弹劾,言官出身,他看重礼法出身,始终觉得摄政王的出身不光彩,他母亲更是皇室不能提起的耻辱,见着摄政王也从不行礼,直到今日,他行了叩首大礼。
“煌煌大晋,国祚三百余年,前朝暴政苛责百姓,太祖皇帝以仁立国,如今此等惨案冤案竟被遮掩十五年之久!若不得平反,老臣纵使下得黄泉,也无颜面见大晋列为皇帝!老臣请旨,彻查霁州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