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秦穗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怎么又在想那些。”
  半哄半劝的,她勾住姜悯肩膀,轻轻碰了下头,“好了好了,我都没气,别在烂人烂事上消耗太多情绪。”
  姜悯挺佩服表姐的,无论对人还是对事,投入时倾尽全力,抽身时也干脆利落,横一刀当机立断,竖一刀情丝尽斩,从此各自安好,一别两宽。
  前方道路开阔,两人并肩而行。秦穗过来人口吻,温声劝道:“其实你家阿姨说的那番话不是全没道理,如果感到孤单,有个小孩确实是个寄托。趁早要好,三十岁之前,你说的那位四十岁的大姐,毕竟是个例。”
  搁从前,这种话姜悯半个字都懒得听,惹烦她还要刻薄几句——世上女人是不是三十岁没生小孩都会自动暴毙?
  也是被鬼拍了后脑勺,姜悯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那领养呢?”
  秦穗说当然可以,“满足条件就行。”
  “什么条件?”姜悯追问。
  秦穗细细讲解一番,关于年龄限制、经济状况、家庭环境等要求。
  “如果是孤儿或有特殊情况的残疾儿童,条件会适当放宽……”话没讲完,她驻步,偏头仔细打量姜悯侧脸,“不对,你很不对。”
  姜悯笑,快速眨眼,“你们不都铆足了劲劝我要小孩,我妈不给我生,我又不愿遭那罪。”
  “真要被劝服……”秦穗反而惊悚,“还挺吓人的。”
  姜悯加紧两步走到前面去。顽石有裂,秦穗岂能轻易放过,她追上去,语气认真起来,“古时候居丧至多三年,你这三年三年又三年的,我说真的,差不多了。试着谈个恋爱吧?有什么过不去的?”
  秦穗的意思,谈得不高兴,伸腿一踹,爱谁谁,结了婚也能离,日子照过。养小孩却是责任重大,让她别轻易跳火坑。
  “人都有脾气,小孩也是,如何教养,其中学问大着呢。就你今天中午饭桌上那番话,换作你自己小孩,还不得活活把你气死。”
  姜悯冷笑,语气带着惯常的倨傲,“换作我的小孩,没机会说出那些话,我不是爱管闲事的妈。”
  半小时后,听周灵蕴两手扒着车窗眉飞色舞说她找到工作了。
  “就在隔壁的胜利茶厂!老板都没有问我年龄,才看我一眼,一眼,就让我明天上班。”
  姜悯脸色渐渐由白转黑。
  她的副驾放了一大束山里采来的白茶花,幽幽香气,盈满车室,仍压不住心中烦闷,她忍了又忍,才没当着后座表姐和小孩的面说什么难听话。
  “然后呢?”
  “我要感谢姜老板。”周灵蕴退后两步,朝姜悯结结实实鞠了个躬,“谢谢姜老板带给我的灵感。”
  灵感?姜悯眉头更紧,目露疑惑。
  周灵蕴“嘻嘻”两声,小得意,“你不是总说你们茶厂是正规大厂,我才受到启发,差点忘了附近还有好多小茶厂的嘛!”
  “你朋友吗?”后座秦穗好奇朝前探身。
  周灵蕴朝她晃晃手,大大方方打招呼,“姐姐好。”
  乡道车流稀少,姜悯双手松开方向盘,仰靠椅背,面前人影遮挡,她一张脸半明半暗,声线冷冽如冰。
  “怎么不鞠躬了,你不是最喜欢鞠躬。”
  “欸,干嘛呢!”秦穗伸手推她一把,随后降下车窗,笑脸相迎,“你好啊小妹妹。”
  周灵蕴再迟钝,也听出对面话里浓浓的敌意和嘲讽。
  她不解,还是认真解释,“有志愿者来学校给我们献爱心的时候,我们都要鞠躬,人家给我们发书包,发文具,还有卫生巾……很重要很珍贵的东西,我鞠躬是感谢姜老板对我的帮助,就像以前那样,不是乱鞠躬的。”
  义正词严,还给她上价值上高度。
  姜悯被噎,面上红白相间,那股无名火反而烧得更旺,她不依不饶,“那你给收留你的茶厂老板鞠躬了吗?”
  周灵蕴张了张嘴,愣住。她忘了。
  所以,除了去学校献爱心的志愿者,周灵蕴只给她鞠过躬,尽管她并没有带给她任何实际帮助。
  姜悯紧抿的唇线似乎松动了一丝,脸色刚有缓和迹象,周灵蕴下一句过来,“那我明天给他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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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你手捏得我好热
  ——“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这个念头像一柄淬毒的冰锥,反复凿打内心底线。
  尽管极力克制着,连日视若无睹,装作漠不关心,姜悯仍近乎病态着迷那隐秘的掌控一切的错觉——只要她想,“死而复生”不会只存在神话故事。
  客厅落地玻璃映照出少女娇小身影,窗外是春日欣欣向荣的花园,姜悯视线几次模糊,又强行聚焦,画面融合、交叠,融汇成天然一卷。
  花簇间,那人正小口咬饼干,微风牵动纯白裙边,阳光在发梢跳跃。
  致命的相似。
  “来,喝点水,别噎着。”谷香岚温言细语,递来清茶。
  周灵蕴受宠若惊,赶忙双手接过,含糊说“谢谢”。
  茶水很好中和了曲奇的甜腻,周灵蕴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待嘴里咽干净,才转脸牵起嘴角绽出个乖顺的笑,“谢谢阿姨。”
  “好孩子。”中年女人眼神温软如水,甚至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中午没吃饱吧?看你饿的……哎呦,真瘦,这小胳膊小腿。”
  姜悯无声嗤笑,双肩微微耸动。
  漂亮话谁不会说——“差不多得了”、“该放下了”、“人都死多少年了”。
  大道理一套一套,轮到自己全是放屁。不过初次见面,瞧她那火热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她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邻居家小孩吗?”秦穗好奇凑来,“住得近不。”
  是她把人喊到家里来的。当时情况混乱,姜悯句句带刀,吓得车外小孩双手揪着衣摆大气不敢出一个,她不得不出面调解。也是看出念念对这个年龄相仿的姐姐格外感兴趣,眼睛一直黏在人家身上。
  姜悯深吸气,闭眼,移开视线,简短讲述近日经过,省略部分内心阴暗纠葛。
  “哦——怪不得,一直茶厂茶厂的,我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秦穗再扭头看一眼,老妈子被动触发,满面愁容,“那她不上学了?不行的呀,还是小朋友呢,没满十八岁,不上学以后怎么办,打工都没人要……”
  “你忘了她今天是专门来找我炫耀的。”姜悯哼出冷笑,怪腔怪调,极其小人之心,“你不要我,有的是人要我——”
  “神经啊你!”秦穗推她一把。
  小孩跟小孩之间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尤其在陌生环境。
  念念从进门就表现出极大的善意,主动给周灵蕴递拖鞋,又蹬蹬跑回房间抱来自己零食和玩具。周灵蕴坐在沙发上吃东西,她半边身子都挂在人家大腿,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往人嘴里塞东西。
  两腮鼓鼓,周灵蕴表情无奈。
  “小姑娘家离得不远吧?”秦穗希望周灵蕴以后能常来玩,“气场蛮合,以后我要是有事不在,念念也有人陪。”
  姜悯双手抱胸,倚窗斜立,“你可能看不出来,其实今天是我妈第一次见她。”
  秦穗毫无所觉,顺着话头,“这孩子气场干净,招人喜欢。”
  “你没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姜悯快速道。
  小石子骤然打破平静的水面,涟漪圈圈荡漾开,湖畔潮声细微。
  姜悯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逐扫过室内众人,最终定刺向秦穗,她目光穿透时间,将彼此瞬间扯拽回某段尘封的岁月。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秦穗面上笑容凝固,她倏地扭头,迟来的惊疑不定的审视。
  眉眼,侧脸,脖颈弯折的弧度,少女天然的忧愁胆怯……那个封存已久,快要被时间完全掩埋的影子,被强行从记忆深处挖掘出。
  “我的天——”秦穗倒抽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随后双手死死捂住嘴,后面的话被硬生生截断在喉咙,只余满眼惊惧。
  秦穗再回头看向姜悯,眼神复杂无比——怪不得、怪不得姜悯态度如此古怪。
  “小朋友家住哪里。”姜悯她爸接过阿姨递来的一盘新鲜果切。
  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亲近,反光的玻璃镜片遮掩大半惊愕,深沉难辨。
  周灵蕴指向窗外,“那边那边还要那边的山坡上。”
  想了想,抓抓脑袋笑,“花坑村那边。”
  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说花坑村,因为她家确实不是花坑村的,只是花坑村比较有名。
  姜父恍然,“花坑村我知道,据说曾经有陨石降落,在山顶留下一个深坑,后来长满许多野生茶树,开花时红白一片,故此得名。花坑村的茶油很出名的,得天独厚的地形。”
  周灵蕴点头,“但我家不是,我家更远,叫赖头村。”
  村名实在不好听,她平日鲜少提及,此时勉为其难说出口,整个人忍不住激灵下,身体小幅度弹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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