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病弱将军后(双重生) 第10节
此时已经是六月末的天气了,婚事定在七月初,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然而他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寒,即使穿着秋衣也不觉得热,他心里清楚的很,无论太医说什么宽慰他的话,他都知道自己的身子算是彻底毁了。
这侯府是前朝工部卢尚书的宅子,工部素来是几乎最肥的肥差,但是又不能太过招摇,所以这座府邸修的不大,但是却精致异常,独占了山上来的好泉水,后院即使是夏日里也清凉的很,溪水清澈见底,四合种了林木花树,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大抵是因为京中望族都衣食无忧,所以更不耐热,这里就更是人人称赞的好园子了。
恐怕整个京城里的公卿侯爵只有他怕冷,这宅子却偏偏赐给了他,杜毓文在临水的书房里坐了,静静地从窗子看了出去,看着竹影和凉水,冷宫这一年多熬的他寒气入骨,两条腿一到阴天下雨疼得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肺腑也伤到了,若是吸到了凉气,就止不住的咳嗽。
他研了磨,提起笔来,开始写谢恩的奏折,池水在屋子里投下错落的光斑,他早已在心里拟好了措辞,与他上一世所写的大不相同。
上一世拟谢恩奏折的时候,他和皇帝心中都知道他命不久矣,不拘他写了什么,只要写了,就行了,加上他那时候虽说能勉强走动了,还是病的厉害,坐着拿笔的时候一双手都是抖的,大抵是用刑的时候伤到了,所以他也就找来了从前驸马的旧例,挣扎着抄了一篇,皇上收到了也算满意。
而如今他只觉得心里很安静。
他现在一点都不恨皇帝了,谢恩也好,三叩九拜也好,喝药受赏逢场作戏也好,他心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了。
木已成舟,还谈什么忍剪凌云一片心呢。
自己恨他,大概是因为从前对他有期待,恨自己明明不曾有负于他,他却这么对自己,然而现在只觉得他不过一滩烂泥罢了。
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如此苛待的货色,虎毒尚不食子,他却竟然希望他做个人,到底是自己不聪明了。
他写完了奏折,垂下了眼睛细细地读着,然后封好了,叫人进来拿走。
这书房与他熟悉的样子有所不同,上一世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下不了床,这间书房都是李青一在用,他知道李青一物欲不重,也不懂什么格调,那时候这里堆了不少书箱和书本,还有些字帖在墙上贴的厚厚的层层叠叠的,李青一不太用墨,只蘸着清水写,屋里离水最远的地方添了把软椅,他身子好些的时候就坐在那里看她。
“殿下把战国策看完了?”他目光落在被收回书架上的书。
“嗯,”李青一点了点头,她皱起眉头来,认认真真地比较着水渍和字帖上的字,试图找出到底有多少不同才让它们看起来天上地下,“不过以后还会看的,感觉已经全都忘记了。”
“是不是觉得里面的人都很聪明。”他笑了笑,问道。
“是的,”李青一抬起手来,又写下了一个字,然后果不其然还是不如人意,她拽过字帖来继续对比着,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不过里面的人也好苦啊。”
李青一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太符合世人观点的看法,她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字,用毛笔的末端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下巴,杜毓文看着她的侧脸,她深色的,黑的纯粹的眼睛,x长长的垂下的睫毛,和脸上一层茸茸的散着暖光的绒毛。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而如来眼中众生皆苦。
杜毓文知道宫中人都说这位公主天性愚笨,要么语焉不详答非所问,要么一问摇头三不知,他起初只觉得这小姑娘可怜,无人教诲却被无数人横加苛责,然而后来,越是相处,他越觉得若是皇上真如他所言一般一心礼佛,他倒是可以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李青一了。
他从书架上将那本战国策拿了下来,这似乎是自己的旧物,从前自己翻读过很多遍,还写了批注,他读着自己年少时留下的手记,忍不住笑了笑。
那时候自己还真是锋芒毕露自命不凡啊,笔下尽是些法术势,和她全然不同,他合上了书,想起上一世的时候看李青一灾年大事去施粥,逢年过节去济孤堂送糖,都说是为了他祈福积德,他只觉得若是他死了,她还是会去的。
似乎在这间屋里呆的有些久了,胸口隐隐有点疼,他转身从书房里慢慢地走了出去,身上的外伤虽然说好的七七八八的了,但是不少留了疤,稍微用力一点就还会挣开,他叹了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习惯了这副不堪用的身子,甚至于想起从前的事情都恍如隔世,仿佛那是另外一个人了。
回廊的尽头放了面铜镜,他看到上面映出了自己的倒影,不由得失笑了一声。
先帝去世的时候,虽说打下了这万里江山定都金陵,但是北方的燕云之地依旧在胡人手中,他们居高临下,南下之时只怕是高屋建瓴,所以当今皇上登基,为了建立功业,就赌咒发誓有生之年夺回北方。
他做到了。
他十八岁领命出京,六年来身经大小百余战,麾下偏裨万户侯,将旗帜插在燕山的时候,朝中都说要让他和开国功臣一般配飨太庙。
他穿着红衣骑着白马从京城的大道还朝的时候,万人空巷,他们这些主将被抛的满身繁花,三日之后官服上还留着香。
宫门大开,天子降阶。
他想着那些事,明明只过了两年时间,然而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已经和那个青年毫无关系了。
他再也骑不得马,再也握不得剑了。
杜毓文抬起了一只手,摸着颈侧稍不小心就会露出的一道艳红伤疤,说起来也是奇怪,他虽然征战多年,但是明枪暗箭从来没碰到过他一根指头,宴饮的时候他们都调侃,箭矢是不是长了眼睛,专门绕过他,或者是他怎么的贿赂了哪位神明,也不和大家分享分享。
他自幼就没受过什么皮肉之苦,他天资聪颖,连严师父母都未曾责罚过他。
而这道伤疤,他低下了眼睛,是他刚进冷宫时不吃不喝又拼命反抗,脖子上被套上了铁环,他挣扎的时候粗粝的边缘给他的脖子开了一道深长的口子,然而却只是皮肉伤,没能如他所愿要了他的性命。
他从镜子上撤回了目光,往前走了。
他的确变了,看到这道伤疤,心里既不愤怒也不屈辱,只是觉得有点冷而已。
既然谢恩的奏折写完了,他决定去前厅看看礼单和采办的东西,他该给她一个比上一世更体面漂亮的婚礼,想到上次的洞房花烛夜,这一次一定要开开心心的过,不要讲那些话了,可不能让她再哭一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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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都说武成侯是郁结于心,不愿见人,原来是真的抱恙了么?”简东山拿起了茶杯来,喝了一口,侧眼打量了一番身边坐着的青年,的确是瘦得厉害,夏日里穿着长衣身上也不见半点汗水,显而易见亏虚的厉害,“那我真是不晓事了。”
“太医说能见见人也是好的,简尚书愿意拨冗来见,实在是荣幸。”杜毓文捧着茶杯,目光落在了后院一条小小的溪流上,这水冷得很,连荷花都养不活。
简东山叹了口气,“这倒是弄的我来这里的事情,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我能为简尚书办什么事啊,”杜毓文笑了笑,“我过几日就要成亲了,大概也该顾顾自己的家事了。”
简东山点了点头,笑着说,“大家都是来贺喜的,我的确讨打。”
“道喜的公卿贵人我都不太认识了。”杜毓文说,笑了一声,“我这养病养的,好似山中一日,地上一年了似的。”
“这一年朝中的确换了不少人。”简东山说,“我夫人天天抱怨皇上不知道为什么不给他们这些老将机会了。”
“我说她不知足,和武成侯立了那种功劳,怎么也已经混个彪显史册,武成侯也该颐养天年了,怎么好意思继续劳动您带着他们了 。”简东山闲闲地说,“他们各自得了赏赐,如今武成侯成亲也可以聚聚,多好的事。”
“然而她说,那位天命汗虽然死了,他弟弟摄政,三十六部齐心要报此仇,不好说闹出什么来。”简东山抬起眼睛来看着杜毓文,而对方只是安静地看着茶碗,似乎对里面的液体更感兴趣。
杜毓文听说过上一世自己被囚的时候他们曾派了三十死士充作杂耍艺人,在中秋节放灯的时候混进了京城,想要来个擒贼先擒王,后来失败了就是了。
简东山大概在和自己说,如果自己在功业上还有心,机会快要来了。
“如今攻守之势异也。”杜毓文只是平静地说,“三十六部丢了北方的地利,想要南下难于上青天,不可不防,但也不用太担心。”
简东山闻言笑了一声,“我就说她天天咸吃萝卜淡操心,有这个精神不如多和京中的夫人们往来往来。”
“的确如此啊,虽然说一时很难适应这些生活,但是我们也都该卸甲了。”杜毓文答道,简东山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本以为这个青年再努力掩饰,也会有几分落寞不得志抑或是不平,然而他只是从他的身上感到了深深的疲倦。
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意,莫不是皇帝真的把他打服了,看他这副身子,不知道被怎么折磨过,简东山知道当朝天子手段厉害,深谙牵制御下之术,而杜毓文的确也不像是心怀怨恨的样子。
简东山收回了目光。
他们并不算熟识,当然也不是朋友,只是因为某些事有些错综复杂的瓜葛的陌生人罢了。
此行算有什么收获么,简东山坐在车里,没有撩帘子也并不想看外面的街景,他有一种奇怪的含混的感觉。
杜毓文身上的某些东西,周身的气息,莫名有点像他册封的那位小公主。
莫非世界上还真的有什么天生一对么,简东山想,不由得想起了那位小公主。
李青一,他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皇上还真是没法忘记那个人啊,他的嘴角忍不住牵动了一抹讪笑,既然陛下还记得,那我就放心多了。
那位小公主还真是吃了不少苦,简东山想起那日里看到的李青一,明明已经十六岁了,但是比寻常的这个年纪的女孩矮上不少,容貌也算不得富贵成山里养出来的金质玉相,但是他却觉得,若是遇到识货的,这位小公主真是万人难遇的贵人。
少女静静地坐在一片皇天暑热之中,看着手里的书,题红每次路过都会感到几分诧异,李青一似乎真的不太需要冰块,她说体谅他们干活肯定热得多,所以要求她把所有的冰块搬到他们工作的地方去。
“殿下不需要么?”题红忍不住问道。
“不用。”李青一轻声说,她坐在窗下,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窗外郁郁葱葱的深绿色,“我习惯了。”
题红虽然半信半疑,但是能凉快些总归是好的,也能笼络笼络人心,于是就将大部分的冰块都搬走了。
但是她偶尔回转到公主呆的正厅,就会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而那个少女坐在那里岿然不动,白皙的脖颈上也没什么汗水,她不由得觉得可能公主要求她分走冰块并非逞强,而是的确体质如此。
可能是过去这么多年,无论冰块还是炭火都不足,苦习惯了吧,她想,但是公主似乎丝毫不觉得苦,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握着一卷千字文看着,说是自己不太识字,害怕出宫之后给人添麻烦,现在临时抱抱佛脚。
在这炎炎夏日里,静坐看书的少女垂下静谧的眉眼,露出一截苍白的后颈来,好似浮在清凉的水面上的碧台莲,白色的,隐隐的带着些翠色,看到就会没来由地感觉安静下来,好像她开在哪里,哪里就是楞伽顶上清凉地,一一莲花见佛身。
自己说不定阴差阳错地跟了个好主人,题红转瞬即逝地笑了笑,拿了东西,匆匆地走了出去,继续安排着接下来的事情,嫁衣和x嫁妆,已经验查完了,明日武成侯就要进宫觐见赐宴,然后来接公主去侯府,这一套流程,太监宫女们已经熟悉了好几遍了。
只是不知道那个传闻中的武成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了,题红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些新人她虽然用心管教了解了,但是后来如何,他们心里最在意的,不知道明里暗里议论了多少次的,就是明天武成侯黄昏来迎亲时的态度了。
若是他对公主毕恭毕敬,完全是当作天家人来敬仰,那就好说,若是这位武成侯真对皇上的待遇怀恨在心,想在公主的身上讨还,去了侯府,依旧是为了生活一场恶战。
不过青一公主都倒了十六年的霉了,也合当遇到些好运气了吧。
“明日黄昏的时候,武成侯就会来接殿下了。”拾翠走了过来,担心地看了看李青一的侧脸,“殿□□恤我们,但是真的不用给殿下送点风么?”
“我习惯了,热不坏的。”李青一笑了笑,她的目光在窗外看了看,人们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她招了招手,让拾翠靠近了几分,“那日狗洞的事情,请一定要全部忘记,看到了什么也要忘掉。”
拾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公主突然提起了这件事,但是她点了点头,“奴婢已经忘记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就好。”李青一轻声说,“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做过那件事,否则万一出什么事。”
“好的。”拾翠用力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李青一弯起眼睛来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就好。”
“殿下似乎并不担心嫁给武成侯呢,”拾翠在一边拿起了扇子来,给李青一徐徐地送着风,“我和题红晚上总是睡不安稳,思来想去的。”
李青一又低下头笑了。
“几日里看到殿下笑的,比过去几年都多。”拾翠也跟着笑了笑,“殿下这么一笑,人也好看了不少,等到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武成侯一定会喜出望外的。”
李青一感受着凉风,她实际上不算怕热,一来是儿时缺衣少食也算是练出来了,二来是上一世的时候,杜毓文的身体就算夏日里也用不得冰,那时他略微凉一点就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的,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武成侯府又是出了名的清凉,所以她也习惯了夏日里不太用冰。
上一世的时候,大概是虽然将养了一段时间,但是还是不利于行,骑不了马,所以杜毓文并没有来宫里接她,把题红和拾翠都吓坏了,李青一听到他们窃窃私语说是武成侯这个态度,摆明了是看不起这位不受宠的公主,等到了府上不知道要过什么日子。
她听了也害怕,加上武成侯暴戾寡恩的名声,所以忍不住在盖头下面掉了些眼泪,后来想起自己保证要开开心心地见到对方又硬是忍了回去,惴惴不安地将锦帕捏得不成样子。
而明天黄昏时,他会来接自己么,李青一抬起一只手扶着头,出神地想着,看着日头渐渐沉了下去,晚霞细致而精美地铺开了半天的绯红,淡紫色的夜色也慢慢地渗了上来。
希望他能来,这一世既然早了两年多出去,应该会来接她吧,她不由得想起了他说自己从前纵马塞外的光景,而她还没见过他骑马呢。
他当年一定是鲜衣怒马光彩照人的少年郎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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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题红爬起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宫里宫女不许关门,所以经常有什么刺猬撞进来,把灯撞的摇摇晃晃的,她看了看天色,大概还能睡半个时辰,但是她决定起床。
本来拾翠在旁边睡着,银朱也没醒,但是她一动,她们两个也睁开了眼睛。
“我去查查东西。”题红将鞋子穿上了,“你们起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