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四叔公说笑了,这不算什么创作,是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吃宴席的讲究。”方白漾接过筷子,真又把菜式简单拼了几下,“人家都说‘寿席食九’,讲究的就是生日宴上的菜品要有‘九大簋’,这‘九大’就是……”
  他正经地跟四叔公讨论这宴席讲究,四叔公倒是听得很受用。心说“文化隔阂”至少是没有了。
  边至政点了根烟,坐在一旁安静抽着,心事重重的模样。边羽递过筷子到他面前:“二堂伯,先吃饭吧。”
  第56章
  边至政猛地反应过来这时在饭桌上, 起身找了个地方把烟掐灭,打开窗户通风,才又坐回饭桌前。
  边至政拿到边羽给他的筷子后, 也不吃饭,召觅将面前的肉菜换到这位长辈面前,边至政注意到这位晚辈的举动,勉强礼貌一笑,点了点头,一种久经应酬圈的生意人的条件反射。
  边至政不动筷,边羽是知道原因的。四叔公不招呼他, 他就不会主动动筷,只一股脑想着心里的事。
  四叔公偏是不搭理他。为此,四叔公特意找了一件要事做, 那就是查户口式盘问方白漾。
  “哎你确实是中国人,是吧?”
  “准确来说, 是美国国籍。”方白漾被迫得先坐在四叔公旁边的位子上, 向他坦白道,“但我只是在美国出生,没在那里长大, 而且在中国有合法居住权。”
  四叔公咂了下嘴, 寻思片刻, 说:“那也行吧。你在中国是哪儿的人?”
  “申海的。”
  “大城市啊。我们小遇以前也住那里。”
  “我知道,他和我说过。”
  “那你这次是来度假的?”
  “一半一半吧。白天有时候得和这边的同事办公。”方白漾说。
  四叔公不懂年轻人事业上的事,“哦”了几声,问题飞速直转:“谈过不少对象吧?”
  方白漾被突转的问题问得有点懵,反应过来后,立马说:“还没谈过。”
  “真的假的……”四叔公斜眼睨他, 看他这身打扮,非富即贵。加上那个年代能在美国被生下来的,就不是普通人,“你这样条件的,说没谈过,比那个法国佬说他没谈过还不可信。”
  “法国佬?”
  “我就举个例。”四叔公笑了两声,把这个脱口而出的“例子”掩饰过去。
  方白漾工作这么久了,从事的又是需要高强度捕获信息的金融行业,单从四叔公举例的“法国佬”三个字也能分析出其中的信息量。更何况边羽这样优秀的一个人,身边有除了诸如尧争、召觅以外的追求者,实在是太正常了。
  方白漾脸上虽还笑着,却有意说:“我跟那帮西方人不同的。我对待感情很认真,要是谈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四叔公虽然很欣赏他的表现,但因为年轻时见过太多只会嘴上讨巧的登徒浪子,心里还是保留一份观察。他接着问方白漾和边羽这么认识的,方白漾和他仔细讲起来。
  边至政不好总这样安静,主动和召觅聊起天:“我看你的身姿,是部队出身的?”
  召觅说:“我父母是部队的,我没入伍过。”
  “哦,大院长大的。”边至政向边羽方向看了一眼,“我们小羽小时候也住过大院的,你们应该很有话聊。当时我大伯是老空军,还住在大院里……”讲了些边羽早听过无数次的过往,“当年,我们小羽有多好的前途,多好的生活啊。”
  两个长辈对着边羽“两个朋友”各问各的,边羽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个场面一点,默默给自己夹了一口菜。
  堂伯跟召觅聊部队大院的细事,再又聊了些生意场上的风云。方白漾虽然在回答四叔公的问题,但也在注意边羽的反应和他二堂伯讲的那些事。于他来说,这样的信息融汇,可以拼出更完整的边羽。
  召觅纯是十分好的能对付长辈的能手,该听的时候听,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给两位长辈倒酒的时间倒酒。
  边至政啜了几口白酒,聊天也聊到兴头了,那话题终究是从自己的生意风云,过度到四叔公身上:“我当年会做木材生意,其实也是受了我四叔的指点。但我比我四叔可差远了。”
  他话说到这里,四叔公便安静下来,喝了一口白酒,眼珠转到眼角,睨着边至政,想听听他能放什么屁出来。
  “我四叔以前当倒爷,到黑河去跟俄罗斯人做交易,结果对方不愿意给钱,耍赖。我四叔要讨说法,对方就引来边防军……”边至政眉飞色舞地描述那个场景,“我四叔那会儿被苏联边防军人鸣枪示警地追,跑得鞋子都掉了。最后,在林海雪原里光着脚跑掉的。零下几十度的天啊,光着脚,跑了十几公里雪地。那雪当时能到膝盖这么厚。”
  四叔公喝干倒满半杯的白酒,酒杯往桌子上一放:“可别吹捧我,我怕你的屁下一秒就要往我脸上放了。”
  边至政低头不说话半晌,随后,给自己倒满一整杯的白酒,一口闷下去。他的脸瞬间涨红起来,皱纹都充血似的:“四叔,你当时是个铁血硬汉啊,老话说叫‘草莽英雄’,有什么事儿都硬刚。哪像现在……”
  四叔公脸色严肃起来:“你自己说的,小羽的生日,什么事等过了这茬再提。”
  边至政欲言又止,闷头又给自己灌一杯白酒下去。
  边羽的脸色是很平静的。这么多年来,他习惯这些事情反反复复出现。记者的调查也好,冼家的人憎恶也好,二堂伯的伸冤也好。他们时常是要出现在边羽的生活中,剪不断,不理就更乱。
  “二堂伯,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是什么日子都一样。有些事情,该讲总是要讲的。”边羽帮二堂伯把酒斟满了。
  “那我就直说了。”边至政看了眼召觅和方白漾,“你这两位朋友,听着没关系吧?”
  边羽说:“我的事他们都知道。”
  边至政点点头:“好,那我说。”
  方白漾先起身到边羽身边的座位上坐着。这种场面虽然还不至于震慑到他,毕竟他父亲以前一家子争家产的场面比之这种“小打小闹”的狠多了,但是他还是隐约怕边羽会受到什么伤害,先坐在边羽旁边护着。而召觅则是坐在边羽的另一边。
  召觅问:“要不我们先回避?”他有意要把边羽一起带离这个场面。
  “不,不用。”边至政酒劲上来,“你们都是小羽的朋友,这些事你们听了,说不定也能帮到我们小羽。我跟你说,我这几年,一直在查小羽他爸那个——”
  “讲什么讲!”忽地,四叔公狠厉地斥骂出来,“在这帮孩子面前,讲你现在正事不干,天天就在那查查查!查那什么破真相是吧!”
  “四叔!”边至政咬着牙喊了一声。
  四叔公指着他责骂道:“你这几年,砸了多少钱进去?澳洲的工厂都卖了吧?来,你告诉我,你查出什么来了?你自己查不够,叫阿晴也得陪你一起!阿晴可是你唯一的女儿,你对得起她吗?”
  “四叔!我好歹没那么懦弱!阿晴像我,她也不会那么懦弱!”
  “你说什么叫懦弱,什么叫勇敢?你配跟我聊这个?我告诉你,愿意直面现实才叫勇敢!”
  “您那是逃避的借口!你害了小羽!”
  四叔公蓦地静下来,眉尾的肌肉抽动。他目不转睛盯着边至晖,眼神骤地寒了下去。他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你把这话给我再讲一遍?谁害了小羽?”
  边至政也跟着站起来,颇懊悔地说:“四叔,我不是那个意思……”
  召觅忙起来拦着他们,劝他们先冷静一点,坐下来再说。他处理过百来桩这种居民纠纷案件,劝解上还是比较有方法。
  方白漾则是一手先把边羽护在身后。
  边至政本来被召觅劝两句,意识到自己有错,就要坐下了。但四叔公却追着他狠骂了几句不好听的,边至政有气了似的,直起脖子说:“不管怎样,您不能说我错了!”
  “那就是我害了小羽是不是!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四叔公怒目圆睁起来,两手用力拍在桌子上。桌面的酒杯弹起来,向一旁飞去。方白漾立马抬手挡在边羽的脸前,要护住边羽的头,召觅则是眼疾手快地接住那飞起来的酒杯。
  边羽将护在自己脸前的手慢慢拉下来,眼神比暮色昏灰的天还暗淡:“没事。我们先出去吧。”
  庭院内,三个人前后均相隔两三步站着,离得不是很远,但也不是站成一排。边羽站在这个的“三角形”的中间位置。这干站的氛围叫人不大舒服,方白漾和召觅不约而同从口袋里掏出烟,递到边羽面前。
  召觅一向不抽烟的,今天凑巧带了包烟来。但是他的烟只是路边店里买的烟,没方白漾的好,便主动把自己烟先收起来了。不过方白漾的烟,他一样是接了一根过来。
  边羽没心思在任何事情上面,眼前的烟随意手指夹来一根,含在口中,便望着远方的暮色的。
  把烟叼在嘴里后,方白漾才意识到自己又忘记带打火机,于是问召觅:“有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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