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潭虚秘境夜间温度低, 对于凡人来说无法忍受, 对修士来说也是微凉。
谢春酌之前泡了水, 这会儿身上衣衫、头发烤干了, 反倒觉出几分冷意来。
尤其是刚刚强忍着疼痛走到了云异的身旁, 断骨处更痛了。
谢春酌抚摸自己的伤处, 回忆着接骨方法。他手搭在上面,半湿的衣衫惹得他不由蹙起眉头。身上粘腻带有湖水烧干的气息, 穿在身上不舒服。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接骨, 再换上干净的衣衫。
他储物袋里装有衣物,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洞穴或隐蔽的地方换衣, 若真要换,就只能自己原地换。
谢春酌决定再问云异几个问题。
“你进秘境后去了哪里?”谢春酌拿过他粗糙的拐棍,轻声问。
他们靠得近,彼此温度传递, 一个比一个体温低。
云异不敢离他太近,硬邦邦地被他靠着, 不知怎的过了会儿,或许是火将他烤化了,绝不是因为对方不满蹙起的眉头,总之,云异弯下了脊背, 稍稍侧开肩膀,让他半靠躺进自己怀里。
篝火上架着的兔肉烤得往下滴油,油落在火堆里,火焰烧得更旺,红彤彤一片,冲天火光。
“掉进湖里了。”云异回答谢春酌。
谢春酌诧异:“湖里?”
云异嗯了一声。他进入秘境之后,不知为何直接坠落在水中沉下,再醒来,人已经在幻境内的某一处巨树底下,除了他,还有浑身湿漉漉的谢春酌。
谢春酌昏迷不醒,腿还意外断了,云异起初不知道他是谁,摸索了好一阵,依靠着木牌和身形认出来对方是之前在藏书阁欺负过他,后面又同他一起进入秘境的人。
“除此之外,你就没遇见过任何人?连谁救的自己都不知道?”
谢春酌不满于他毫无分析意义的表诉。
云异毫不客气:“你不是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救的吗?”
在云异看来,昏迷的谢春酌明显也是遭了难,被人救了,恐怕二人都还是同一个人救的。
谢春酌语塞,又没法将叶叩芳与闻玉至二人互相残杀一事说出。
究竟是谁将他送到了云异身边,他确实也不清楚。
难不成是四喜娃娃?
谢春酌醒来后也没看见它。
叶叩芳死了,没了控制它的人,它或许已经逃离了幻境,跑回贵妃与骷髅妖的身边去了。
谢春酌不自觉上下握着拐棍发呆,直到微小且尖锐的疼痛刺入他的指腹,才恍然回神,低头一看,是有木刺刺进去了。
他的动作与停顿的声音云异听得一清二楚,他扭头去“看”,手指去摸索,瞬间就摸到了自己的拐棍,知晓谢春酌是手上沾了木刺。
“这棍子是我捡的。”云异叹气,不敢去摸他的手,怕自己一时不察将木刺弄得更深入皮肉。
谢春酌倒是没什么反应,这点疼对他来说简直跟没有一样,不过皮肤上戳了根细小木刺还是有些碍眼,他捏住皮外的木刺一端,扯开,内里溢出细微的红色,但稍微一摁,就消失了。
“好了吗?”云异听了会儿,没听到异样,便开口询问。
谢春酌故意戏弄他,骤然握住他的手,吓得云异缩手,险些后仰摔倒。
火光潋滟,照得云异一张脸羞窘又恼怒:“你做什么!?”
谢春酌仔细欣赏了他的表情片刻,确定了面前人对自己真的没有威胁,才放下警惕,说道:“我要接骨,接骨后我有一会儿不能下地行走,待天亮了,你得带着我。”
云异怔愣,反应过来后表情冷淡,原来对方以为自己是那种会抛弃他的人吗?
瞧人板着脸不说话,谢春酌没在意,低下头,弯腰,双手试探着摸索到了自己的膝盖处,当酸软的疼痛逐渐变得尖锐难以忍受时,他就知道自己找到了关键点。
十指抓紧腿部骨头,找准卡点,硬生生将其歪过的筋骨扯开,又狠狠往正确的方向摁去。
“呃啊——”
谢春酌发出痛苦的闷叫,他紧紧咬着下唇,瞬间,本就有伤口的唇裂开,鲜血溢入口中,淡淡的铁锈腥味吞入喉中。
谢春酌浑身都在不自觉地轻颤,他的手还没从腿上收起,忽觉后背一热,诧异回头,竟是云异在他身后抱着他。
额头冒出的薄汗被对方用翻开的衣袖擦过,谢春酌眼睫微颤,上面也盈了一滴细小的水珠,他眨眨眼,水珠滚下,再抬眸,只看见云异抿紧的薄唇。
单看下半张脸,倒是确实有几分十六七少年人的样子,谢春酌不着边际地想。
接好骨,稍微动弹一下,疼痛感更明显,但没有起初那种仿佛腿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感觉。
谢春酌推开云异,“我要洗漱换衣服。”
云异默了默:“附近有湖,我去给你装点水。”
谢春酌道了声好,就看着他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拿出了装水的用具,杵着拐杖走进黑暗里,完全不担心他或许会失足掉进水中。
在此期间,谢春酌有些想先把衣衫换了,可转念一想,身上脏,换了衣衫岂不是又把衣衫弄脏了?不如擦干净再换。
反正云异是瞎子,看不见。
大概一柱香,谢春酌等得不耐烦了,云异狼狈地端着一盆水回来。
他手上拐棍没了,脸颊沾了野草碎,还刮出了一条痕,跟经历了千辛万苦似的,脚步一点点往前踩,等感受到熟悉的环境和听到声音,才舒口气。
“掉进坑里了?”谢春酌问。
云异把水在他面前放下,摇摇头。
水盆里面的水清澈干净,谢春酌用手撩了撩,哗啦的水声清脆。
没有擦拭的布巾,谢春酌把一套干净完好的衣衫撕了块衣角出来,浸湿后开始擦脸与脖子。
云异呆了会儿,慢吞吞地挪到篝火旁去拿自己的兔子肉,兔子烤太久,都柴了,撕都撕不开。用了些力气,撕下肉来,放进嘴里干巴得难以下咽,像是在啃树枝。
谢春酌没有帮他看火。
云异沮丧地想。
他嚼着兔肉,心中难言地生出几分情绪,本想忍了,结果忍了又忍,听着身边人窸窸窣窣的动作,还是没忍住,扭头朝对方控诉:“我帮你打水了,你怎么不帮我看着……”
没喊完,他呆住了,表情凝固在脸上。
谢春酌正褪去身上的衣衫,半披在手肘处,层层叠叠的衣物挽在雪白纤细的手臂上,宛若层层花瓣包裹着最甜美的花蕊。
如丝绸般的黑发因为润湿吹干呈现出些许毛燥,部分弯曲,当他抬眸时,脸小而精致,黑的眼红的唇,在暗夜里熠熠生辉。
云异分明看不见,可谢春酌却能感觉到一股注视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由自主合起双臂,遮住身前裸露的皮肤,警惕望去,就见云异似羞似疑地愣在那儿“看”过来,眼睛没有聚焦点,不知道是看他还是看他身前的水。
“看什么呢?”谢春酌挑眉问。
“……你为什么不帮我看兔子?”云异把后半句没说完的话慢慢地说出来。
这算什么事儿?谢春酌无言以对,他还以为怎么了呢。
谢春酌从储物袋里掏出辟谷丹,直接一瓷瓶准确扔到云异怀里。
“够你吃到离开秘境。”谢春酌漫不经心道。
说不定都不用吃,明天天一亮这幻境就破了。
谢春酌垂下头,继续用布巾擦身体,这次是大腿……
他没发现,云异骤然转过身去时紧绷震撼的神情、莫名攥紧的手,还有……
云异压抑住过急的呼吸,不敢往自己身下看,脑子一片空白。
谢春酌换好衣衫,抬头就看见云异如遭雷劈地愣坐在那儿,不由奇道:“吃不了兔子对你打击那么大?”
说话间把那套被自己撕过一角的衣衫扔过去,“给你换,不用谢。”
反正云异矮,穿这个正合适。
不过这小孩气性挺大,也不知道摸着了会不会又闹脾气。
可谢春酌打眼一瞧,只见云异手忙脚乱地搂住衣衫,还像是松口气,忙不迭地搂住起身往外走。
“干嘛去?”
云异头也不回:“换衣服。”
“……”
眼见着人离开,谢春酌气笑:“有病。”
他还能偷看不成?
云异换衣衫又花了一柱香,回来时谢春酌烤着火昏昏欲睡,直到身旁有人坐下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见是云异就没动。
自进了幻境,他就没停过一秒,这会儿好不容易能休息,困意立马就如潮水般将他卷走。
不过即使是在此刻,他也没放松警惕,将云异包括在内后,捏了个诀在周围设置了一个屏障,保证安全。
谢春酌用几件干净的衣衫铺好了简易的“床”,他靠躺在上面恰恰好,没有云异的位置。
云异坐在他旁边一步的距离,无事可做,又拿起烤得乌漆麻黑的兔肉看了好半晌,才把它扔进了火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