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游商从雪域贩运藏茴香,驱风理气,温中健脾。
  琴师最喜欢的那把琴,名叫当归,调经止痛,补血活血。
  菩萨的方子,果真不是凡人能理解的。
  其中几味药材几乎从不用于寒症,所以她看了那么多医书,万万没有想过,要将这些药材凑在一起。
  第一缕橙粉色的晨曦,刺破暗蓝天幕,预示今天一定是个碧空如洗的温暖晴日。
  唐砚青攥着香囊瘫倒在床上,精疲力竭,几近虚脱。
  她终于彻底解开了菩萨用宿命编织的谜题。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轮回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空转。
  每一次别离,都是为了从无解的死局中,求得一线生机。
  天一亮,唐砚青就带着她手写的方子,去街上的药铺买药。
  柳絮,桂花,槐叶。
  藏茴香,甘草,雪莲,熟地黄,人参,当归。
  九世轮回,九味药材。
  抓药的师傅好奇打听:“姑娘,你这是哪来的方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菩萨给的,治寒毒。”唐砚青实话实说。
  “哟,还怪神秘的。”
  师傅哈哈一笑,只当她在开玩笑。
  等师傅煎药的时候,电视正在播晨间新闻。
  “昨夜23时左右,槐树巷一栋老旧居民楼发生火灾,幸无人员伤亡。经过消防部门初步勘查,现场存在可疑助燃物残留,疑为人为纵火。警方目前已介入调查,暂未锁定具体嫌疑人,在此呼吁周边居民,如有相关线索……”
  唐砚青沉默地握起拳头。
  李明漪从顾婆婆那里逃掉了。在被李明漪找到之前……得快点让柳烬好起来。
  唐砚青回到旅馆,拆开包装袋,将煎好的汤药倒进纸杯里,把香囊整个浸泡进去。
  心脏狂跳,她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
  ——她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生。
  桌上依旧是一杯普普通通的汤剂,泡着一枚染血的香囊。
  难道是她理解错了,菩萨的暗示吗……
  手指倏然传来痒酥酥的触感,似乎摸到某种生物的细软绒毛。
  唐砚青回过头。
  一只雪色的,遍体鳞伤的九尾仙狐,蜷缩她身后的小床上。
  窗户没有关紧,微风吹起薄纱床帘,也将狐狸尾尖的白毛吹向她的手指。
  “阿烬!”
  唐砚青扑过去。
  狐狸浑身都凝着干涸的血痂,双目紧闭,呼吸浅缓,并没有彻底恢复意识。
  还差一味药引。
  唐砚青咬破自己的手指,递到狐狸口中,像柳烬哄她喝药那样,小声哄她的狐狸:“阿烬,喝我的血……”
  不知是听到了她的呢喃,还是下意识的动作,狐狸的舌头轻轻卷住了她的指尖。一片湿软。
  随着血液一滴一滴淌进狐狸的喉咙,它的身体开始散发温暖的白光。
  那些凝固的血痂消失了,狐狸的皮毛变得明润柔亮。
  白光越来越耀眼,将狐狸整个笼罩起来。
  光芒如粒子般流动,重构……
  直到聚成人形。
  柳烬眼睫轻颤,嘴里还含着唐砚青的手指,在她怀中睁开眼睛。
  迷离的视线,蝴蝶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唐砚青脸上,朱唇轻启。
  “阿青……”
  唐砚青终于又听见她的声音。像整个宇宙的冰河,都在此刻崩塌,从此春和景明。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唐砚青捧着柳烬的脸,仔仔细细地看。
  “对不起,阿青……”柳烬弯起眼角,露出稍显虚弱,却满怀歉意的笑容。“让你担心了。”
  “你不准道歉!明明是我不好……”唐砚青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做错了好多好多事。
  柳烬只是柔软地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唐砚青的鼻尖。
  声音是软的,裹着桂花的甜。
  “你没有不好。你还在我身边,就是这个世界上能发生的,最好的事情。”
  她何德何能。
  柳烬唇上还留着一抹鲜红的血,唐砚青的血,诱惑她凑得再近一些,开始一个缱绻绵长的吻。
  她好久没亲柳烬了,双唇相触的一瞬间,舒服得头皮发麻。
  比记忆中还要甜软一千三百五十七倍。
  唐砚青亲了两口又想起有好多话要跟柳烬说,依依不舍地退开几寸。
  “我见过菩萨了,菩萨都跟我说清楚了,她不会再让我们分开了……”
  柳烬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又宠溺。
  “我知道,阿青。谢谢你来救我。”
  唐砚青一哽,一秒钟都不想浪费,又火急火燎地亲过去。
  双手稳稳扣住柳烬的肩膀,她要用嘴唇把女人揉碎,把女人每一次呼吸揉进自己的心,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阿烬,我好想你……”
  在唇舌交缠的间隙里,唐砚青一遍又一遍地复述。
  堆积了几千年的爱意,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穿过边关大雪,穿过群山雾瘴。
  穿过京城的雨,穿过重洋的浪。
  她终于扎根在爱人身旁。
  这是她所拥有过的生命中最好的一天,她不该哭的。
  柳烬一颗一颗吻掉她脸上的眼泪。
  “我也想你……每一天都想你。”
  她的心化成一池水。
  柳烬每亲她一次,就晕开一圈草莓味的涟漪。
  比终于又能跟柳烬接吻更好的消息是,她的血,和菩萨的药,都很管用。
  小神仙总是病得很重,又恢复得很快。
  在房间里耳鬓厮磨了整整半日,柳烬已然看不出是个病人。唐砚青终于想起要带她出去吃饭。
  旅馆老板娘看唐砚青牵着柳烬的手下楼,将柳烬好一番打量,又朝唐砚青笑。
  “噢哟,这么漂亮的小姐姐,是你女朋友吧?”
  “是啊,”唐砚青洋洋得意,“修了好几辈子的福气呢。”
  柳烬红着脸掐她手背。
  “你别胡说……”
  唐砚青不服。“哪一句胡说了?有凭有据,字字属实。”
  柳烬实在想不出话来驳她,也只能乖乖让她牵着,一起往街上走。
  正午的艳阳把马路晒得发烫。
  山民们躲在树荫底下,竹篓错落摆开,小摊上都是新鲜的瓜果蔬菜。
  唐砚青带柳烬走进路边一家人气颇旺的馆子。
  老板站在油烟里,单手颠着铁锅,不忘招呼客人。
  “两位请坐!”
  蒸鱼,虾仁,白斩鸡。
  柳烬拿着菜单,点来点去,全是唐砚青爱吃的菜。
  身边人来人往,唐砚青熟视无睹,在桌子底下,用腿勾住柳烬的脚踝。
  牛仔裤粗糙的布料,从旗袍开衩的缝隙里,撒娇似的磨蹭女人的小腿。
  “你别老想着我。”
  柳烬答得体贴又端庄。“你喜欢吃的菜,我刚好都喜欢。”
  胡说八道。
  只是每次柳烬都让顾婆婆做唐砚青喜欢的菜,至于柳烬喜欢什么,可能久而久之,她自己都忘了。
  “小心,菜来了!”
  老板开始上菜。
  这家馆子的味道确*实不错,火候调味都拿捏得恰到好处,锅气十足。
  唐砚青吃了两口,目光又爬回柳烬脸上。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明艳又温润,在阳光底下好看得近乎透明。
  柳烬轻剜她一眼,高跟鞋的鞋尖,在桌子底下轻轻踢她。
  “别看我……看菜。”
  唐砚青拖着下巴,只是傻乐。“你比菜好看。”
  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这样毫无意义的废话,也是她们多少年来求之不得的奢侈。
  就在这时,有个大姐抱着孩子,从马路上拐进来,径直走到老板跟前。躺在她怀里的男孩大约五六岁年纪,眼窝凹陷,面色蜡黄。
  “黄哥,这是年初借你的钱……”
  说着,大姐从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纸币,递到老板面前。
  “哎呀,三妹,你这是干什么!”老板放下锅铲,连连摆手。“这是给孩子治病的钱,你着什么急,治好了再还我!”
  大姐还没干透的眼圈,又泛起泪光。“不治了,大夫说,什么法子也没有了,不如带孩子四处玩一圈,也就到头了……”
  长得牛高马大的老板,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弯下腰,放低了声音,去问那病重的孩子:“瑞儿,黄叔叔请你吃饭吧,你今天想吃点什么菜啊?”
  啪——
  柳烬的筷子落在碟沿上,似乎想要起身。
  唐砚青比柳烬先站起来,按住她的肩膀。
  “让我去。”
  大姐已经抱着孩子,在墙角的小桌上坐下,用纸巾擦着眼泪。
  唐砚青走到她身边,诚恳地向她自我介绍:“大姐,我以前学过几年中医,我能帮孩子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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