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顾婆婆?阿烬?”
  唐砚青走进去,一边试着呼唤客栈的主人。
  无人回应。
  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建筑里回荡。
  唐砚青穿过走廊,步入庭院,眼前的画面更加怪异——
  中庭的泥地上,密密麻麻,落满了黄色符纸,像她曾经在偏远山村见过的驱邪仪式。
  纸上画的都是除妖镇邪的常见符箓,但种类和数量实在太多,似乎要将谁彻底挫骨扬灰。
  ……在她昏迷期间,这里一定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唐砚青知道自己不应该为柳烬担心,但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她将客栈上上下下找了一遍,试图寻找线索。但所有抽屉都被人撬开搬空,什么也没有留下。
  庭院一角有一堆灰烬,应该就是那些被烧掉的证据。
  纸灰已经被雨淋过好几轮,唐砚青用树枝扒开,找到几张没有烧干净的命契。
  其中一张隐约能看出字迹。
  她捡起来,在纸上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廖萌萌。
  萌萌……她在小区采访时听大妈们讲起的,那个拜过狐仙,然后死去的女孩。
  所有荒谬现实,好像正以某种方式连接成整体。
  唐砚青捏着那张命契的残片,努力调整呼吸。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柳烬又去了哪里。这并不代表她原谅了柳烬。
  唐砚青回到家,找出爷爷以前叫号用的黑板,把所有她觉得和柳烬有关的事件,都写了上去。
  a.柳烬是狐仙。
  b.柳烬患病多年,一直来医馆看病。
  c.柳烬帮助过很多人(许如林等)。
  d.柳烬曾和很多人签订命契(廖萌萌,她的父母等)。
  e.廖萌萌死亡。
  f.三年前的车祸,唐砚青幸存,父母去世。
  g.“雨夜杀手”被捕。
  h.唐砚青被许如林袭击。
  i.柳烬消失。
  零散的碎片织成一张网,在她眼前铺展。
  到底还有什么,她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呢……
  看着黑板上的白字,唐砚青忽然想起了什么。
  掏出手机确认过新闻之后,她在黑板上画出了第一条线,连接起两个事件。
  “雨夜杀手”也姓许,大概率就是许如林口中那个嗜赌失踪的儿子。
  许如林看到儿子被捕的新闻,误认为是狐仙害了他的儿子,所以来袭击唐砚青。
  为什么袭击的对象不是柳烬,而是自己?
  唐砚青暂时缺少足够的信息来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在线条旁边画上一个问号。
  另一个谜团,则是关于那些神秘的命契。
  如果能知道廖萌萌的经历,应该就能推理出,三年前自己父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砚青又一次拿起手机,在引擎搜索框里输入了磨桥市,和廖萌萌的名字。
  第12章 命契,拼图,槐青的梦。
  唐砚青很快找到一则新闻。
  “2008年7月15日,磨桥市碧波潭景区发生一起潜水事故。24岁的潜水教练陈才为救援意外遇险的女友廖萌萌(26岁),由于氧气装置故障导致脑部缺氧,经抢救后成为植物人。”
  ”据知情者透露,事故发生时,廖萌萌因引导绳断裂,在深水区迷失方向。陈才发现女友遇险后,多次尝试营救,最终成功将廖萌萌带到水面附近,但自己却发生意外。”
  “‘他一定会醒的,医生说,植物人也有意识。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救他回来。’廖萌萌在病房外接受采访时,向记者展示着写满民间偏方的笔记本,表达了自己绝不放弃男友的决心。”
  “磨桥市文化旅游局联合市体育局提醒广大游客,潜水属于高危极限运动,请务必注意潜水安全……”
  页面下方,还有后续新闻的链接。
  “11月18日,在碧波潭潜水事故中成为植物人四个月的陈才突然苏醒。据磨桥市中心医院神经外科李主任透露,陈才的苏醒堪称奇迹——根据ct结果显示,陈才的脑部仍有大面积坏死,但恢复情况远超预期。”
  “令人唏嘘的是,陈才没能见到女友最后一面。就在他醒来的一周前,女友廖萌萌因过度劳累引发心源性猝死。陈才在女友的墓碑前长跪不起……陈才说,他将会赡养廖萌萌的父母……”
  陈才的经历,和唐砚青自己的经历,重叠在一起。
  健康的人死去,昏迷的人醒来。
  一模一样的巧合,不可能刚好发生两次。
  唐砚青推导出一个合理的假设:也许,这些签下命契的人,是自愿把寿命交给柳烬的。
  为了交换对他们来说,比自己更为重要的东西。
  ……比如女儿和爱人的生命。
  唐砚青恍然大悟。
  三年前那场车祸,本该死掉的人,其实是她。
  但她的父母去找柳烬,签下命契,逆天改命,把她换了回来。
  唐砚青放下手机,抬头看向供桌上的三张遗像。
  成长在这样严厉的家庭,她从未从期待过,能从他们身上获得多么浓厚的爱意。
  初三那年,母亲当着她面,撕碎了她最喜欢的小说。“月考只考了第五名,还有心思看这些闲书!”
  纸片簌簌坠地。
  唐砚青咬着嘴唇,没有反驳。那是一本历史小说,帮她记住了所有古代史的考点,历史第一次考到95分。
  高三的夏天,高考志愿截止填报的最后一秒,唐砚青背着所有人,把第一志愿改成了民俗学。
  父亲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打得她脚步踉跄,重重撞上药柜。
  “滚出去!你这么有本事,就把你的姓也改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别姓唐!”
  那些画面仿佛还近在昨日,如今却只剩下两张黑白照片,隔着薄薄一层玻璃,和蔼地与她对望。
  “这下还真是让你们操了一辈子的心,连死都要管着我……”
  唐砚青只觉得可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淌。
  为什么他们要活得这么矛盾,又这么沉重呢。
  可惜眼泪里没有她想找的答案。
  此刻还剩下另一个难题——柳烬现在不知去向。
  她得尽快找到柳烬的下落。
  如果有人用符箓将柳烬驱逐,那她或许也可以同样用符箓之法,唤柳烬回来。
  唐砚青翻出本科选修《道教研究》的教材,还有老师当时发的纸墨朱砂,直奔柳荫客栈。
  两个月没有开业,客栈连电也停了。
  天色已经很暗,唐砚青点了只蜡烛,跪在走廊的青砖地上,照着教材上的图样,一笔一划地描摹。
  空无一人的客栈里,只有这一星微小的烛火,幽幽摇晃。
  符头三勾月镰,符胆北斗倒悬。
  她画了一张又一张,铺满地板。
  一边画,一边在心中默念咒文:“泉台险路,魄灯为烛,十方慈尊,照汝归途……”
  咔嗒。
  庭院深处,传来一声好似骨骼错位的轻响。
  “阿烬?”唐砚青抬头望向黑暗。
  静默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
  阴影如同沥青一般,从庭院的角落弥漫出来,顺着砖缝,缓缓爬向她。
  “阿烬!”
  唐砚青连忙从地上站起来,端着蜡烛,要迎上去,那阴影却又无声退散——
  她突然被一双手锁住喉咙。
  一双带着医用手套的,冰冷的手,用一块湿润的毛巾,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选修课学得不错,”有人在她耳边冷笑,“早知道,就不卡你89分了。”
  ——最后一块拼图终于现身。
  可是唐砚青来不及仔细思考,眼前一黑,她又坠入梦境。
  呼啦。
  槐青是一棵树。
  树什么都记得。
  树记得自己轮回过许多次,在狐狸身边兜兜转转。
  每一世的剧情,总是迥异又相似。
  她们相爱过太多次,又道别过太多次,永远无法长相厮守。
  槐青没有错,柳烬没有错,菩萨也没有错。
  这不过是她们很早之前,就为自己选定的宿命。
  所以槐青这辈子选了当一棵树,就长在柳烬家的院子里。
  虽然没有可以拥抱她的手臂,没有可以亲吻她的双唇,但至少可以守在她身边,尽量多活一些日子,让这一次的离别,来得稍晚一些。
  呼啦。
  春天,槐树开满雪青色的花。
  每个清晨,它都盼着柳烬推开书房的窗户。
  槐花会乘着风抚过她的发梢,落进她研墨的砚台,陪她消磨一整天时光。
  夏日遮雨,秋日作景。
  在那些晴朗月夜,当柳烬躺在床榻上入眠,槐青便将月光筛成流淌的绸缎,轻轻盖在柳烬胸口,和她一起安眠。
  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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