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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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是你要的太多了?”
目睹了全程的梅坞,看着走过来的苏拂苓,忍不住说了一句:“殿下,您真的很贪心。”
“既要许易水完全信任您,又不愿意告诉她真相。”
“就连要杀贾真,都只让许易水知道,您是因为当初贾真欺辱您。”
“还是未遂。”
“许易水又不知道岳郡主的事情。”
“她不知道又如何?”苏拂苓抬袖摸了泪,“我被欺辱还不够?”
“未遂又如何?未遂就不是欺辱了?”
“梅坞,”再抬起眼时,苏拂苓已经完全是另一幅,与在许易水面前截然不同的模样,“你都叫我殿下了,我贪心一些,又如何?”
“本殿若是不够贪心,你和丞相,可会多看本殿一眼?”
梅坞不说话了,因为苏拂苓这话说得完全没错。
皇帝不缺女儿,能从这么多女儿里脱颖而出,得到她们的支持。
她们看重的,就是苏拂苓身上的贪。
当然,说好听一点的话,那叫野心。
“滴——”
黑夜里看不清四周,但从雨水滴在手心的触感来看,雨势已经小了很多。
第十三天了。
“易水河的水位怎么样?”
苏拂苓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还在涨。”
梅坞的回答,也验证了苏拂苓的答案。
“雨势明明渐小了这么多,为什么水位还在涨?”
苏拂苓皱眉:“不是让你去信,令涅阳停止泄洪了吗?”
上午的时候,雨还没有小,但苏拂苓看着水已经淹到了祠堂,心里暗觉不妙。
很多时候,植物的生命力比人想象的还要顽强,但洪水退去需要时间,如果一直这么泡着,退洪后,上河村会存在很大的问题。
上河村都这样的话,那比上河村地势还低一些的更下游的村落,只会更加惨烈。
所以一感觉到有渐小的趋势,苏拂苓便立马让梅坞给上游去了信。
“飞鸽传书,”梅坞的眉眼也皱了起来,“按理说,在申时便到了。”
涅阳距离这里,并不算太过遥远。
“堵泄洪口,也需要时间……”苏拂苓这样说着,心里却越来越感觉不妙。
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脱离她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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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是两个人来到山林之后,第一个没有抱在一起睡觉的晚上。
在勉强能够被称之为床的狭小范围里,背对着背,两人之间硬是生生地隔开了一道半掌宽的空隙。
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在草棚里,两人的心还很远的时候。
苏拂苓的心里委屈,许易水的心里也不平静。
苏拂苓想要静一静的这段时间里,许易水坐在庇护棚里,一遍又一遍的拷问自己的心,手里还不忘编着班茅席子。
她想的不再只是自己为什么要救贾真,还有苏拂苓为什么要杀贾真。
她想明白了苏拂苓于她而言,是重要的。
又想不明白,自己又为什么会在那一刻本能地去救贾真。
有一句话很俗气。
不管当时挂在山崖上的人是谁,向她求救的人是谁,她都会救。
大概这就是她,就是这样一个烂好人。
她做不到看着一个人去死。
哪怕这个人是个陌生人。
甚至哪怕这个人和她有所仇怨。
就像她见到苏拂苓的第一面,梦境明确的告诉了她,苏拂苓这个人很危险,这个人与她之间……隔着恨海情天。
她还是留下了苏拂苓。
贾真和苏拂苓还不一样。
如果她对苏拂苓,有爱有恨有痛苦。
那么对贾真,就只是厌恶。
她是厌恶贾真的,是不愿意和贾真打交道的。
甚至有时候也是想让贾真“死了算了”的。
但这种“死了算了”和这个人,在天灾人祸里,因为自己的不搭救,而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死去,死在自己的眼前,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非常矛盾又非常复杂的心理。
但的的确确就是这样的。
她和贾真生活在同一个村落里,堪称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19岁了,和贾真认识了19年,叫了这个人19年的婶婶。
她们每年都会在同一个酒席上相逢,甚至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互道一些吉祥祝福的话。
很多次。
她们会一起栽秧、收谷子、割小麦…会一起开荒,甚至可能会彼此借用些农具。
她曾埋于泥流之中,是上河村的大家把她刨了出来,又凑钱救治她。
这个大家里,就有贾真。
贾真因为贪色,欺辱苏拂苓,又因为不知道什么东西,也曾在她被埋于铁矿坍塌里,播着脚出不了力,而借给前来的其他人,一把挖石头的镐头。
暴雨的泥石流曾经带走了所有爱她的人,将她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
彼时彼刻,暴雨洪水中,贾真向她求救。
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个人落入水中,死在她的面前。
可是许易水没有办法张开口告诉苏拂苓这些。
因为她和苏拂苓不一样。
对于苏拂苓而言,贾真不是什么同村,不是什么加深,而是欺辱她,她要杀之人。
而许易水是她的家主,是和她一体的人。
可是,许易水和苏拂苓不一样。
她们到底不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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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
“雨停了!!!”
单单是雨停下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振奋人心的事情。
黎明破晓,天际泛起鱼肚白,瑰丽的金光如同一把利刃划开夜幕,洒向连绵起伏的山林之间。
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带着无限的生机与希望。
人们欢呼起来:“太好了!是太阳!”
“太阳出来了!!!”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太好了!!!”
“咕咕,咕咕——”
鸽子的声音是这个时候传来的。
清晨的山谷里虫鸣鸟叫的本来就多,并没有人把这当回事,包括那声响亮的鸟鸣。
乍一听,像是山鹰在狩猎。
落在常人耳里的确像。
但落在训练过的鸽子或者熟悉的人的耳朵里,就知道,这是消息到了。
【涅阳知县王慈,为保涅阳田,拒不堵闸。】
消息很短,梅坞递给了苏拂苓。
苏拂苓的脸登时就黑了!
“殿下,”梅坞却笑了起来,声音愉悦,“这次我不催你。”
不催着苏拂苓早点儿回京了。
因为一个人真正一定要走的时候,是用不着催的。
苏拂苓找来了孟寒雁。
“**!”一向文雅的孟寒雁看到密信,也忍不住骂了人,“我去!”
“就算把王慈填河里,我也一定把泄洪口堵上!!!”
坡上的众人还沉浸在雨过天晴的喜悦里,丝毫没有发现,洪水并没有削减,反而水势隐隐有上涨的趋势。
梅坞的信物分量不够用,苏拂苓亲自写了封信给了孟寒雁傍身。
“给我把刀。”
喜悦的众人都在盘点和收拾自己的行囊,只等洪水退去,就能回家了!
梅坞弯下腰,从靴子里抽出把三寸长的匕首,递给了苏拂苓。
匕首握在掌心,刀花翻转,还有些生疏。
苏拂苓朝着庇护棚角落里那个戴着毡帽的瘸腿女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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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易水也在收拾行李,她没看到苏拂苓。
不过因为苏拂苓是被孟寒雁和鲁林叫走的,所以许易水还算放心。
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只有鲁林在组织人要探回村的路,孟寒雁还没回来主持大局,许易水心里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毕竟之前都是孟寒雁稳定后方,照顾庇护棚的秩序。
上游出尔反尔,为了田地粮食不堵闸继续放任泄洪,这么大的事情,孟寒雁等人自然不会告诉大家,弄得人心惶惶。
所以许易水不知道。
甚至鲁林都不知道。
只是伴随着时间越来越久,还是迟迟不见孟寒雁和苏拂苓。
许易水的心,越来越慌。
很久以前,她的头上就悬着一把剑。
一开始,她想要将这把剑甩开、折断,后来,她希望这把剑早点落下来,给她一个痛快。
现在,她希望这把剑高悬,一直不决。
这把剑斩落下来的时候,是在黄昏。
潮水还未完全退去,但已经能走人了,许易水的草棚地势高,已经没有积水了,只是到处都是淤泥,脚下一踩,就是一个陷到脚踝的泥坑。
许易水的草棚已经不剩下什么了,房顶、房梁、甚至连那扇歪斜的嘎吱响的木门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