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哎!”
  许易水应声,赶忙拉开了草棚的门,出去打招呼。
  “嚏——”
  有些昏暗的清晨,雾气袭人,驴车头的两只黄灯笼,将被缰绳拉停正在甩脑袋的驴子照得清晰。
  “张婶,”许易水冲坐在驴车头的两个女人打招呼,“张婶娘。”
  “辛苦了,起这么早。”
  这会儿也才四更天,刚到五更天的样子。
  “嗐,”戴着小帽子的张家大妻主张朝芳摆了摆手,“说这些。”
  “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许易水点头,一边进屋子拿东西。
  先前的蘑菇和木耳都已经晒干,许易水拿油纸将它们包了起来,又将没保存好有点发硬了的兔皮从墙上取了下来。
  这些就是她这次去镇上,全部要卖的东西了。
  “易水!”屋外传来张大娘子叮嘱的声音,“今儿可能要下雨,你多带把伞哈!”
  “好——!”
  许易水一边回声,一边看向等在身边的苏拂苓:“走吧。”
  出门口时,许易水顺手捏起了挂在墙边的斗笠。
  苏拂苓一只手捏着拐棍,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装了馒头的包袱。
  草棚的路她已经很熟悉了,一路走到地坝里,都还算平稳。
  “笃笃——”
  斑竹棍子敲在地面上发出轻响,张家两口子询声看了过来,终于见到了许易水新买的瞎眼娘子。
  看身段,的确是个可人的,但天太黑,看不见脸。
  好奇心的驱使,几乎是下意识的,张大张朝芳就要举着手边的灯笼去照苏拂苓,好看得再仔细些,被张娘子啪得一声拍在胳膊上。
  好奇是不假,但怎么能做得这么明显,人许易水就在旁边站着,看着的呢。
  张大娘子冲自己莽撞的妻主翻了个白眼,又对许易水扬起和蔼的笑:“这就是你娘子吧?”
  “生得可真俊俏!”
  许易水不*知道怎么答,只得笑笑。
  倒是苏拂苓,虽然眼睛看不见,但透过声音,也能感觉到张大娘子的善意,心里那股见到不熟悉的人的紧张感顿时放松了不少:“张婶,张婶。”
  她还记得刚才许易水对两人的称呼:“麻烦你们了。”
  年轻女孩儿的声音宛转悠扬,像清脆的黄鹂,虽有些怯生生的,却也是十分有礼,一边说着还一边欠身,看着格外文雅。
  “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张大娘子的声音都温柔了下来。
  举着身边的灯笼给两人照驴车的后车斗:“易水你愣着干啥啊?”
  “赶紧抱你媳妇儿上车啊!”
  驴车的车斗后面摆着好几个大竹筐,有各种青菜,还有两篓红薯,挤得满满当当,看着都有些难以下脚,但这在农家是常态。
  “直接坐红薯上面就行。”张大娘子豪爽道。
  张娘子说话的时候,苏拂苓已经敲着拐棍到了驴车边上,摸到了车斗边缘,大概有她腰那么高。
  想了想,苏拂苓将拐棍放平,试探着将膝盖往车斗上跪,准备就这么爬上去。
  下一瞬,张娘子的话音落下,苏拂苓的胸前忽得横亘了一只有力的大手,大腿也被一股劲儿托住。
  向上。
  失重感是一瞬间的事情,却吓得苏拂苓不由缩了缩,小声惊叫:“啊——”
  “站稳。”脚踏实地时,耳边是许易水沉稳有力的声音。
  苏拂苓踩在驴车后斗的木板上,许易水已经松了手,可那股力道却在最敏感的胸口挥之不去,还有大腿上,仿佛还能感觉到那股强劲的,不属于自己的热度。
  “吱——”驴车一重,身边多了团极其有攻击性的气息,好像要将她裹住。
  毫无疑问,那是许易水。
  苏拂苓只觉得刚才那快速的一抱,留在身体上的属于许易水的力像是刻了烙印,直往她心里烧。
  她,她力气怎么那么大呀……
  “坐吧。”
  看着僵硬得仿佛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的苏拂苓,许易水顿了顿,伸手扶住她的手肘,让她坐下。
  “好…好。”苏拂苓结结巴巴地坐下,右手悄悄往后,快速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要把许易水残留的那股劲儿打散。
  白净的脸上不由飞起了云霞,衬得灰白的眸子神采奕奕,只可惜夜色浓重,仅有车头两盏橘黄的灯笼是为了给驴子引路,便无人知晓少女的羞涩与情谊作出的肖像画。
  “嘿——”
  目睹整个过程的张大娘子不由偷笑,一边伸着胳膊撞了撞自家的妻主,眉宇间全是善意的调侃,看稀奇似得看着两个人:
  “瞧瞧,这年轻人,就是恩爱。”
  张大娘子自以为声音小,可在这空旷又安静的驴车上,四个人都清楚的听见了。
  苏拂苓头不由压得更低,脸上火烧得更旺了。
  “你呀你。”
  张大的话音里也是笑,对着自家媳妇摇了摇头,又朝坐在后面想两人叮嘱道:“坐稳了,我们出发!”
  许易水扫了一眼苏拂苓,见她没什么歪斜,应声答道:
  “好。”
  第12章 好像从刚才起,这位小娘子就一直在看灯笼。
  从上河村进镇的路并不平坦,虽说是官府修的主路,但也都是遍地泥尘,偶尔还得停下车来,将碍着车轮的大石块儿捡开。
  “你怎么这个时候卖兔皮啊?”
  熟人一起赶路,若是沉默难免觉得尴尬,张朝芳看了两眼许易水,见她还带了兔皮,于是主动挑起了话头。
  上河村背靠大狸山,家里的妻主们也时不时会进山打猎,毛皮价格一向不错,但现在已经开春了,天气回暖,一般都是囤起来,等到刚入冬价格最好的时候才会拿去卖。
  “这张没剥好,”许易水的机关抓到这只兔子的时候已经过完年了,“我怕放久了到时候坏了。”
  比起季节的影响,坏了的毛皮更卖不上好价钱。
  明白过来原因的张朝芳点了点头:“那你可以直接卖给钱掌柜。”
  钱掌柜是镇上成衣铺子的老板,店里也一直在收皮草。
  “虽然可能会压点儿价,不过钱掌柜那儿什么皮子都收。”
  “而且收了就立马加工做成衣了。”这样对于没处理好的皮子来讲,损失是最小的。
  许易水摸了摸兔毛:“是打算去问问钱掌柜。”
  伴随着驴车嘎吱嘎吱的声音,车上四人各说各的话,旁边的张大娘子和苏拂苓,又是在说另一桩事情:
  “你这是真白净,怎么养出来的?”
  张大娘子感叹:“这瞧着跟刚满月的婴儿一样水嫩。”
  苏拂苓抿唇笑了笑:“可能是我眼睛不方便,很少出门,没晒着的缘故吧。”
  很少出门?
  可是官府一路押送罪奴过来,还少走少晒了?还是说是因为天冷见太阳的时候少?
  “说起来,你这眼睛是怎么伤到的啊?”
  张大娘子的视线顺着灯笼晃晃悠悠的黄光,落在了苏拂苓的脸上。
  好像从刚才起,这位小娘子就一直在看灯笼。
  “一点儿都看不见了吗?就全是黑的?那你能分得清天黑天亮吗?”
  张大娘子的好奇不加掩饰,这样的刨根问底,其实对于刚认识的人而言,多少都有些不礼貌了。
  但她没什么恶意,苏拂苓也并不介意,反而一点一点耐心地回答了起来:
  “也不是全黑的,就像……雾吧,看着是特别特别浓的雾。”
  “白天和晚上的话,雾的颜色会不一样,所以是可以感觉到时间的。”
  其实更准确的来说,是虚无。
  就像最炎热的夏日正午里,耀眼刺目的烈日高悬,而你抬起头看了它一眼,被灼伤的那一秒,会下意识的闭上眼,就是闭眼的那个瞬间眼前的空洞虚无。
  苏拂苓一开始很害怕这样的世界,后来……或许是习惯了。
  还慢慢能察觉到,白天虚无亮一点,晚上虚无暗一点,若是有灯,会有点昏黄感。
  所以她很喜欢盯着灯看,喜欢努力地去感受那一丁点的不同,空洞的世界好像终于有了抓手的地方。
  “原来不是全黑的……”张大娘子也是第一次知道瞎子眼里的世界,“你伤着的时候没让大夫看看吗?”
  “治不好了吗?”
  苏拂苓摇头:“我是在被——”
  “嘭——!”
  话音未落,忽然!木头撞上石头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整个车身猛地一抖!
  “咴——!”
  “吁——!”
  “哎哟——!”
  张朝芳急忙去拉缰绳,张大娘子也吓了一跳,顿时,驴叫人叫响做一团。
  后车斗苏拂苓的话被打断,整个人也随着驴车的抖动而猛地往前一栽!
  什么都看不见,恐惧成倍地放大,苏拂苓嘴里不由发出惊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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