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九哥笑说:“到时熬出来,大家都来尝尝,喜欢就拿点回家。”
  众人立刻应下,但当然不能白拿,都说到时拿东西去换。
  随后话题就转到甜杆高粱和糖稀上,不断有人满脸感恩地念着“圣上仁慈”“天恩浩荡”。
  突然有人说:“圣上不是还开了恩降盐价吗?是不是快了?”
  “快了快了!我记得上回县里是通知,再过几日就来抽丁,今年的力役就是去运盐!”
  “按着《旬报》上说的新盐价,终于不用大半年都吃淡食了!”
  “不是说,和近海地方的盐价比,咱们这儿还是挺高……”
  “那没得办法,大老远运过来呢,能买得起就知足吧。现在为了干活那阵能吃足盐,不下地时嘴巴就淡得很。”
  “得亏去年村长淘换回一点辣椒种,今年才算吃饭有点味道。”
  众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往年一提抽丁服徭役,家家户户都愁眉苦脸,今年却是带上了一份期待。
  *
  丰泰五年十月,一条官道上。
  说是官道,其实路也没怎么维护,两边林子夹着窄窄的一条土路。幸好最近还没落雨雪,地面不算难行。
  一支长长的车队走在路上。拉货的车子一辆连一辆,每辆车上都堆着满满的麻袋。运货的人也不少,一半帮着推车,另一半腰间胯刀的,却是围绕在车边走着。
  这个时节北边的风已经有点割脸,开口就吃着风,所以没什么人说话,所有人都在埋头赶路。
  走着走着,就看见前方路边支着个不小的茶摊,两只炉子上坐着大水壶,冒出的白气实在是诱人。
  车队走到近前,茶摊老板堆着笑脸大声招呼:“各位大叔大哥,天色还早,喝口热茶暖和暖和再走吧。不贵,一碗只要一文钱,若是包下一大壶,就是二十文。”
  大冬天的,挑水捡柴来这道边煮着,那一壶看着能倒出三十碗,只卖二十文的确便宜。
  不过,领队瞥他一眼,并不回话,只继续往前走。
  领队不支声,队伍里便是有人想喝也不好开口。
  队伍经过茶摊再走不多远,就见前方路中间拦着拒马。
  围在车子外的那些人立刻脸色一凛,纷纷抽刀,警惕地向路两边林子里张望。
  领队刚示意队伍停下,林子间就冲出一群人拦在前方,打眼望去居然有百十来个,个个手中拿着刀。
  那夥人倒也没直接扑向车队,而是有个打头的扛着刀站出来。
  他打量了下护在车旁那些人,确认他们也就三十多个,放下心,咧嘴一笑:“我们只求财,东西留下,你们可以回头了。”
  领队却问:“你是哪家盐商的人?”
  那打头的脸上一僵,随即大声道:“什么盐商,我不知道!老子是这一带的大王!”
  领队哼笑:“也罢,等被拿下,你们自然会长嘴。”
  说完一打手势。
  车队两边的人立刻收刀,回身往车子下方摸去,都变戏法似地摸出一个木筒,套在左手臂上,右手搭上木筒的机括。
  等他们再转回身之时,手臂上那木筒每指向前方一处,就有好几个人中箭惨叫。
  那打头的站得最靠前,胸前和大腿眨眼间就中了三四支箭。
  他长得壮,虽被箭带得连连后退,却居然没倒下,还高喊:“给老子上!”
  但那群人先前没散开,护卫队又专往腿上射,前头腿中箭的人挡了后头人的路。后头的人也不是傻子,哪会顶着箭往前冲,竟是把前头人当肉盾,要么推着前面人向前,要么试图钻进树林里绕路。
  眨眼间,一顿箭雨就放倒一片,也让剩下的心生寒意。
  领队取下发射完的火箭筒,再次抽刀,一边喊着“放刀不杀”,一边带头往前冲。
  护卫队杀气腾腾,一群劫匪没能抵挡多久,就跑的跑、降的降。
  领队让人把受伤的和投降的都捆了,看手下最多只是轻伤,就让众人原地休息片刻包扎伤口。再对刚才躲车后的那些推车人道:“你们帮忙捡一下箭,箭杆折掉的也要,箭头还能使。”
  那些人应下,一边三三两两地四下捡箭,一边相互小声嘀咕。
  “幸好圣上派了军队保护,不然我们好不容易运回来的盐就要没了!”
  “刚才那些能射箭的木筒是什么?好厉害!”
  “这夥劫匪到底是什么人?刚才听那小将军说,是盐商?”
  “管他们是谁,我们能安全把盐运回去就好。”
  ○●
  十月的北方匪已进入冬季,但在福吉,虽也不算热,白日里却还能穿单衣。
  即便在风大的海边,也顶多再加一件单层的斗篷。
  今年姬安和上官钧来了东南沿海,目的是看看大盛最大的几个港口。不过马上要到朝廷最忙碌的时候了,他们再待两天就会启程回京。
  上回西征时姬安发现政事堂挺能干,加上现在有留言板方便联系,每天政事堂都会把当日的会议报告发过来,姬安出京远行就更加放心。
  现在,姬安和上官钧正站在福吉晒盐场最高处,旁边不远就是风力水车的风帆。
  往下望去,块块错落的盐田倒映着蓝天白云,还有些颜色不同的池子别致地夹杂期间,盐工们井然有序地工作着。
  杨微陪在两人身侧,在呼呼的海风中提高声音道:“这回该是今年最后一次收盐了。”
  姬安对他一笑:“辛苦。干满一年的,年终还是多一个月月钱。”
  杨微也笑道:“在下代大家谢过四公子。”
  这里是他在丰泰元年时建起的,大盛首个晒盐场。如今已经扩大到千亩盐田,不过其中五百亩还是姬安的私人盐场,虽然杨微早几年就辞了官,姬安也依旧让他担任着这里的盐场令。
  姬安和上官钧既然到了福吉,自然是要来这里看看的。而杨微这些年给姬安供白糖,又得姬安允许卖优质蔗种,着实赚了不少,在福吉买了一座大宅,这回姬安和上官钧就住在他家里。
  上官钧看看天色,劝道:“四郎往下走吧。虽然带着干粮上来,但这里没个避风地,饿了也吃不好。”
  姬安点点头,和他一同往下走,一边叫杨微细讲一下这些盐池。
  一行人且走且说,下到最底下。
  他们是带着厨子和菜来的,姬安就问上官钧:“你若还不饿,就等厨子做饭,比啃干粮好。我们先去看看制细盐的工坊。”
  上官钧没反对,吩咐人去给厨子传话。
  杨微引着两人去往工坊,转得一圈出来,正好到杨微的休息间吃饭。盐工们也纷纷去往食堂——食堂是姬安提出的,这里是他的私人产业,随便他怎么弄都无所谓。
  姬安和上官钧吃饭,杨微陪席。
  姬安问他:“今日起实行新盐政,你是不是也在城里开了铺子卖盐?”
  杨微大方道:“臣就在陛下的晒盐场,这近水楼台的,自然是要卖一卖。不过福吉不缺盐,盐价一直不高,如今卖盐也就赚个小钱,比不上糖。”
  按着新盐政,从丰泰五年十月十五日起,朝廷依地区对粗盐设置了最高盐价,凡售价超出者要论罪,还是重罪。
  各地的盐价标准,是齐万生带着章实那里的人做出的计算。齐万生从接手晒盐署就一直在做这事,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按着产量、盐税、运输成本、利润空间把盐价标准定出来。
  除了西南井盐地区、西北湖盐地区变动不大,凡是海盐辐射区内的盐价,都直接降了一半多。
  相应地,售盐政策也放松了。只要不是通缉犯,任何人都可以到晒盐场收盐,只须达到百斤,并当场交兑盐税既可。只不过,按着现在的盐价标准,需要薄利多销,尤其是运输成本高的地方。
  但福吉县城就临海,实在是再方便也没有。便是附近的村子,都不需要进县城,可以直接凑钱来晒盐场一次买上一百斤,就能拿到最便宜的盐价。所以杨微才说,在福吉卖盐变成了小钱。
  现在话题说到糖上,杨微观察一下姬安和上官钧的神色,见他们心情不错,就试探着开口:“陛下这两年推广甜杆高粱,前几期的《旬报》上又登出用甜杆熬糖稀之法,这边的糖商会就有些担心……”
  姬安抬眼看他,脸上笑容不变:“盐薄利多销,糖也可以薄利多销嘛。换了新蔗种的地方,糖产量有明显提升吧?”
  不过姬安这话有点偷换概念的嫌疑。甜杆高粱是粮食,熬糖稀是副产品,甘蔗可不是,两者的种植面积就不可相比。但杨微当然不敢抓着这点反驳。
  姬安又道:“你们放心,影响不会太大。高粱主要在北方推广,蔗糖在北方本就卖得贵,吃得起的都是城里有钱人。高粱的糖稀主要是村里那些吃不起糖的百姓自己熬,总能尝上一口甜味。
  “若是以后南方也有许多地方种甜杆高粱,真冲击到大部分蔗糖糖价,我会考虑适当放松民间糖出口的限制。不管是推广高产蔗,还是推广高产甜杆,我的目的始终是让更多百姓能吃到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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