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一惊之下,姬安连忙甩下头,想将那些杂念抛开。
  方怀静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询问:“陛下?”
  姬安定定神,开口道:“把他带回去吧。”
  方怀静松口气,连忙示意狱吏将彭彧带走。
  彭彧被拉起身,最后留给姬安一个凄美笑容,跟着狱吏出屋。
  方怀静观察着姬安的神色,生怕他就这样对彭彧轻拿轻放,自己就没法对大司马交待,努力想着该怎么劝他不可轻信彭彧那种人。
  不过,却是姬安先说:“先前倒是有点走眼,大司马说得不错,这个彭彧的确不简单。”
  方怀静一愣。
  姬安示意他和张湜一同靠过来,小声说上一段,再道:“你们可以试一试。我看他不像是不怕死的,说不定会有用。”
  方怀静和张湜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不相上下的惊讶——这位深居宫中的天子,是从何处知道这种手段?
  但两人很快稳下情绪,躬身应了是。
  姬安便站起身,带人离开。
  他原本就没打算久待,先前也就没麻烦地让车子进门,直接在门前下了车,留小车在原地等候。
  此时刚出大理寺大门,姬安就见到小车周围的护卫变多了。
  车边还停着一匹显眼的黑马。
  姬安先是一愣,又不自觉地快走几步。
  果然在车门边见到时和、岁丰两名小厮。
  两人对他躬身行礼,再轻敲车门,接着拉开。
  姬安向内一看,和坐在车里的上官钧对上目光。
  就不禁笑开,一边上车一边问:“你怎么过来了,还不进去。”
  上官钧放下手上的书,在姬安坐下时抬手扶他一把:“有事寻陛下,才知陛下来了大理寺。我刚到,听说陛下已进去一会儿,想来不会久待,便直接在车中等候。”
  这时,方怀静与张湜来到车边送行。
  姬安笑着对他们挥下手:“快回去忙吧。”
  再吩咐车子回宫。
  上官钧将原本捂在手中的手炉塞给姬安:“陛下审得如何。”
  姬安却是先低头有些稀奇地看看手炉:“没想到大司马也会用手炉。”
  下一刻,脸颊就粘贴一片温暖。
  姬安怔愣地抬头。
  上官钧淡定地收回手:“外头可不比宫中,陛下下回出门,让人多备些东西。才待这一会儿,脸都冻凉了。”
  姬安后知后觉地开始感觉心跳在加快,脸上也在发烫,连忙掩饰性地拿起手炉暖脸,再捡回先前的话题说:“没审出什么,只能等他们慢慢磨彭彧的性子。”
  上官钧提壶倒茶,递过去一杯:“陛下放心,刑房手段多,便是不用伤身的重刑,也有法子蹉磨他,无非是耗点时间。”
  姬安一边应着声一边接过,缓缓喝了半杯热茶,感觉乱蹦跶的心安分了下来,才问:“大司马寻我什么事?”
  上官钧:“刚刚接到急报,五日前卜察偷袭图国三城。”
  姬安顿时双眼一亮:“皇甫雄……”
  上官钧:“先前他就被图国皇帝派去镇守图国东都,从卜察选择的攻击位置看,这回的目标应该就是东都。说不定现在已经打到了东都城门下。”
  姬安心下算了算,恰好是在皇甫烈抵达启阳的第二天,卜察就动了手。
  上官钧续道:“我们的人手早已潜入图国东都做准备,陛下就静待好消息吧。”
  姬安高兴地点点头:“要是年前能成功杀掉皇甫雄,那简直就是最好的新年礼。”
  上官钧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顺势问:“陛下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姬安微愣,随即想到了自己在织的围巾,笑道:“围巾是我先前答应过你的,你不用回礼。”
  上官钧:“不是回礼。”
  姬安眨眨眼,思索一下,说:“那我希望和孙氏签的新约能启用。”
  这回轮到上官钧微微一愣,又问:“还有别的吗?”
  姬安再想想,回道:“还想要一个懂透镜的人才。”
  上官钧不由得露出几分无奈。
  姬安笑得眉眼弯弯:“快说我会心想事成。”
  上官钧被他带得不由自主地扬唇浅笑:“陛下会心想事成。”
  ○●
  昏暗的房间里,一灯如豆。
  缓慢的滴水声一下又一下。
  滴哒,滴哒,滴哒。
  彷佛在不大的房间里形成回响。
  明明每一声之间有一段间隔,但安静的环境和不断重复的声响,会让人的大脑对时间造成错觉。
  彭彧被绑在一张床榻上,黑布蒙着双眼。
  失去视觉,又放大了其他感观带来的刺激。
  彭彧听着那一声又一声,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分辨不出那些声音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只觉得冷。那冷还不像是从外部侵袭进体内,而是由体内慢慢扩散至四肢,令全身渐渐麻木。
  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哪怕彭彧不愿去想,脑中也克制不住地想像着,血滴从自己手腕滴下去会是什么情形。
  他似乎都能听得出那种鲜血特有的黏稠感。
  老狱吏再次开了口:“还不肯说?”
  这苍老的声音嘶哑得像在来回拖锯彭彧的神经。
  彭彧想动一动手指,但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手的存在。
  老狱吏发出一声渗人的笑:“我说小子,你可知道,一个人身体里能有多少血。现在小半桶了,要不要我给你称称重。”
  彭彧的嘴唇颤抖起来。
  老狱吏又缓缓吩咐徒弟:“你看好了,记仔细点。今日咱们就能知道,一个人流出多少血会死。说不得日后办哪一桩案子时就能用得上。”
  徒弟应声道:“看他怪瘦的,按仵作的推测,应当快了。师父您累了就睡吧,我盯着呢。”
  老狱吏再笑一声:“睡什么,这么大好的机会,当然得好好看看。我还没见过人这么一点一点变干枯的样子呢。”
  彭彧终于受不住了,抖着唇说出一句几乎不成声的话:“我招……”
  老狱吏掏掏耳朵:“嗯?什么?”
  彭彧用力呼吸几下,努力发出声音:“我招……快给我……止血……”
  老狱吏遗憾似地啧了一声:“可惜了。”
  随即对徒弟使个眼色。
  徒弟便走过去,解开彭彧垂在床外的手腕,手指在他那早就已经不再出血的伤口边蹭蹭,再取出一条血迹斑斑的布条缠上去。
  随后,徒弟将放在彭彧身边的水盆,从水盆引出水的麦杆,和床下接水的水桶都拿出屋去。
  老狱吏也站起身,把旁边的小半桶猪血摆到床下,再点亮墙上的火把。
  他看看床榻上的彭彧。
  彭彧脸色一片苍白,唇上也是毫无血色,彷佛真像是流出了许多血似的。
  老狱吏吩咐徒弟去上报,自己则忍不住心下嘀咕——原以为彭彧这样的得磨上个十天半月,没想到这招还真挺管用。
  ○●
  仅仅才隔两日,方怀静就进宫向姬安和上官钧汇报彭彧的供词。
  方怀静:“彭彧招供,指使他借由揭榜面圣之机进宫的人叫石金吉,是礼部尚书周广世的大管家。彭彧说他是被石金吉从东顺带回来养的外室,后来听闻陛下那个传言……就想到让彭彧进宫拢络陛下。”
  姬安:“原来是周广世。”
  上官钧冷哼一声。
  方怀静观察着两人的神色,小心地问:“是否现在便传石金吉问话?”
  上官钧看向姬安:“陛下如何看。”
  姬安嘲讽一笑:“他肯定不会认,绝对会推说是彭彧看到榜上赏金起了贪念,就擅自行事。他的罪过,最多也就是平常和彭彧闲话几句从周广世那里听来的我的消息。”
  方怀静只垂眼静听,这种可大可小的事,端看天子想不想治罪。
  姬安又说:“我觉得彭彧身上的事肯定没挖完,他要真只是一个管家的外室这么简单,先前不可能硬抗着不说。他不敢说,肯定是怕被顺着那条线查出东西来。”
  这时,上官钧开口道:“把石金吉叫去问清楚彭彧的事,其他的你便不用管了。”
  方怀静应了是。
  姬安想起问:“彭彧有没有说,那块透镜是哪里来的。”
  方怀静:“他说是在东顺附近的河边捡的,不知道是什么,瞧着值钱就留下了。这次揭榜时觉得这东西像,就想着拿来冒充,若不是,也有藉口说自己误会。没想到歪打正着,真是陛下想要的透镜。”
  线索断了,姬安很是失望,挥手让方怀静回去忙。
  姬安又转向上官钧:“大司马觉得,该怎么处置周广世合适。”
  上官钧却道:“这事里,可能还不止是周广世一个人。又或者,周广世该有更明确的图谋。”
  姬安诧异:“怎么说?”
  上官钧:“我仔细想过。若只是想给陛下送人,完全没有必要冒揭榜这种险。哪怕收买不了陛下身边的内侍引荐,也可以等个陛下出宫的机会‘偶遇’。周广世如此着急,不太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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