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奶茶的热度由掌心散开,一点点渗进皮肉,刘小卉认出副驾驶的男人是来过学校的警察,她坐立难安,全程却没有受到任何盘问。
  或许是包住自己的羽绒服太暖和,又或许是不想再被关进冷冰冰的厕所里,长久纠结后,面容苍白的女生堪堪攒足“告密”的勇气:
  “……我听到朱珍和马胥站在窗边吵架,但没听清。”
  “他们往楼下丢了好多东西。”
  替朱珍跑腿时,她看到了一部摔碎的手机。
  侧过身,贺临风意料之中地接话:“他们和宋安安的关系怎么样?”
  “很差,非常差,”喉咙干涩得厉害,刘小卉艰难回忆,“在我之前,被选中的人是宋安安。”
  那并非电影里扯头发踹肚子的“典型霸凌”,就像今天泼向她的一捧捧水。
  玩笑。
  游戏。
  上个厕所的功夫,书包摊开,作业被撕碎丢进垃圾桶,课本上印着脏兮兮的脚印,教室里坐满同学,老师问起来,偏偏没有一个人肯作证,沉默震耳欲聋,仿佛种种闹剧都是受害者的自导自演。
  而宋安安更是软柿子中的软柿子,她一年到头只有几件衣服,洗得边缘泛白,穷得显而易见。
  欺负宋安安根本不用担心后果,甚至不需要是“上等人”。
  因为她必须留在一中,用高额的奖学金养活卧病的母亲,无论有多少委屈,她必须老实合着血吞尽。
  伏低做小,还有可能在朱珍和马胥心情好时正常上学,不用站在食堂等着吃“少爷小姐”的剩饭,不用熬夜补救自己下滑的成绩。
  挣扎反抗,才是真正的永无宁日。
  徐皓简直怀疑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老师呢?”除了金永晖,难道六班就没有其他老师撞破所谓的游戏?
  刘小卉:“朱珍是校董的女儿。”
  “马胥的爸爸去年刚捐了栋楼。”
  大人见了他们都笑盈盈。
  “为什么不是傅星文?”简青问。对方同样家境贫寒成绩优异。
  “马胥确实讨厌他,”刘小卉喃喃,“但开学的时候,朱珍发现了宋安安的伤。”
  家长是孩子最后的庇护,亦是约束霸凌的无形底线,在学校,被老师忽视、被亲生父亲打骂的“可怜虫”,更适合当恶人脚下的一滩泥。
  第104章 转机。
  车子停在刘小卉家楼下。
  父母常年出差, 为了自己的生活奔波,冲动渐退,刘小卉突然涌上一阵后怕, 攥紧袖口, 期期艾艾道:“……我还能上学吗?”
  她问得小心,甚至没想过霸凌者会接受惩罚, 却忐忑地以为自己提了个天大的要求。
  看,这就是“好孩子”被选中的理由。
  谁叫他们听话懂事,怕父母失望,怕给别人添麻烦,遭遇伤害, 先下意识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抗拒可能发生的冲突。
  但无论如何, “好孩子”本身没有错。
  善良也好,软弱也罢,抑或是“阴郁”“不合群”“书呆子”“胖”“丑”……无非是霸凌者逞凶的借口。
  没有人应该被欺负。
  “当然可以上学, ”贺临风温声,“今晚的事, 需要我帮你向家长解释吗?放心,只说是配合调查。”
  刘小卉摇摇头:“老师不会管的。”
  她被关在厕所那么久, 座位一直空着, 任谁都能看得到, 却始终没人来找。
  反正教学楼落锁前会有保安巡逻, 闹不出大事,金永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上糊弄过去就好。
  徐皓听罢,气愤之余又有些迷茫。
  他印象里的学校, 团结友爱师生和睦,即使见过李明针对宋安安嚣张丑陋的嘴脸,徐皓也觉得是个例,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可事实证明自己错了。
  “如果条件允许,先请几天病假,”视线掠过徐皓,简青张口,“最迟下周,关于一中的处理会有结果。”
  比起具体的某个学生某个老师,他的用词涵盖面更广,几乎能让人嗅到大换血的前奏。
  刘小卉喏喏:“好。”
  她当然考虑过请假,但逃避没法解决问题,她是学生,总要把书读下去,万一惹恼朱珍,惩罚只会变本加厉。
  除非对方在这期间又找到了“新玩具”。
  徐皓则犹豫:“真的不用告诉家长吗?”换成自己遇到麻烦,首先想到的肯定是爸妈,其次是简青。
  刘小卉:“他们只是普通人。”
  房贷学费补习班,生活已经压榨尽他们的全部精力来托举自己,最重要的是,她害怕父母会相信老师口中的“小摩擦”。
  怕最亲近的人也倒向对面。
  如此百转千回的心思,十七岁的徐皓难以理解,贺临风却瞧得分明:
  相比泡在爱里长大的单纯弟弟,前者显然少了些底气。
  安全将刘小卉送上楼,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回程前,他趁着徐皓不注意,悄悄捏了下简青手指。
  简青:?
  “帮个忙,”男人软和神色,“明天陪我约会。”
  翌日。
  金永晖再次见到了贺临风。
  不是在学校,而是在重案组的办公室。
  角落里,有谁正捧着黑猫保温杯一口口喝水,低调得毫无存在感。
  金永晖极力按下心头的诧异:“简先生怎么在这儿?”
  ——吉祥物压阵。
  贺临风想,嘴巴倒正经:“私事。”
  “之前忘了问,”他道,“宋安安在学校有什么朋友吗?我看六班的大家和她关系一般,缺席演出也没人注意。”
  金永晖态度官方地答:“这孩子比较内向,平时总是自己呆着,要说朋友……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贺临风:“是吗?”
  “嗯,”金永晖双手交叠放于腹部,“不过这也没什么,每个孩子有每个孩子的性格,宋安安文静老实,成绩优异,老师们都很喜欢她。”
  贺临风:“那宋安安呢?她喜欢学校吗?”
  “当然,”似乎认为这个问题有些冒犯,金永晖蹙眉,强调道,“六班是个团结友爱的集体,我不知道谁对您说了什么,但青春期的孩子放到一块,磕磕绊绊在所难免,闹够了,转头又是一家……”
  “可她死在了学校,”贺临风打断对方,“照你说的,宋安安成绩优异,老师喜欢她,同学如手足,她为什么要在自己喜欢的学校跳楼?”
  金永晖面皮一颤。
  “……因为那些伤,”他动动嘴唇,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宋安安最近情绪低落,一直受到父亲的虐待。”
  “我本来打算借家长会和宋妈妈好好聊聊,商量下解决方案,谁成想,居然发生这样遗憾的意外。”
  “伤?”
  贺临风啪地抽出文件袋扔到金永晖怀中,开口朝下,尸检报告的照片露出来:“现在是冬天,学生都穿着长裤长袖,金永晖,你一个男老师,怎么会知道宋安安集中在胳膊和后背的伤?”
  “别告诉我是文静老实的女学生主动掀开衣服给你看。”
  金永晖瞬间慌了神。
  他哪里见过宋安安的伤,纯粹是听到学生八卦,说什么宋安安给班级换水,结果却手笨砸了自己,还有血渗出来。
  至于借家长会斡旋调和,更是无稽之谈。
  “我……”梗着脖颈,金永晖努力撑起气势,“我是宋安安的班主任,她来找我帮忙,有什么不对?”
  “我只知道她受了伤,不知道伤在哪。”
  贺临风冷冷:“怎么证明?”
  “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对学生做出过猥|亵行为,以家长会留堂的名义和宋安安独处,惊慌失措下,她跌出了教室。”
  胡搅蛮缠!
  简直胡搅蛮缠!
  金永晖气急,见贺临风拉开抽屉拿手铐,他脑子一热,腾地站起来:“宋安安是自己请假的!”
  开玩笑,这个什么重案组顾问一看就和简青关系匪浅,表面正经,实则和那些勾结权贵的领导没两样,一拖十几天,对方明显急着盖棺定论,想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做梦!
  “我以为她想躲着……躲着同学,就答应她留下来打扫教室。”
  两女追一男的戏码,自己这个班主任早有耳闻,当着全校师生家长的面,他生怕再惹出“丢日记”之类争风吃醋的笑话,恰巧宋安安愿意退让消失,少碍朱珍的眼,金永晖自然不会拒绝。
  谁料朱珍居然没有出现。
  他起初也怀疑是朱珍“开玩笑”过了火,可仔细一想,宋安安当时的表现确实古怪——从杨倩到朱珍,对方已经放弃向老师求助,唯独那天,经常被朱珍连累迟到早退的女生,为了场不记考勤的文艺汇演,主动敲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金永晖越琢磨越心惊。
  他怀疑宋安安想用跳楼报复自己。
  毕竟人死在学校,又是他给对方批的假,哪怕只是口头上的同意,照样逃不开一个“监管不利”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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