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明白对方是担心自己,简青颔首:“谢谢。”
他甚少露出这般疲累的模样,皮肤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颜秋玉无端记起当年自己刚刚实习时、那个坐在警局长椅上一动不动的漂亮男孩,瞬间火起,默默把路骁骂了个狗血淋头。
死者为大。
可前提是死者得做个人。
“多照顾着点,”小声地,颜秋玉嘱咐贺临风,“有问题给我打电……”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左转,她终于留意到自家下属嘴巴上浅浅的牙印。
……吊桥效应?
她下意识排除简青会喜欢谁的选项。尤其是在刚刚那样惨烈的场面后。
看来简青的确受了很大的刺激。
不清醒。
回头再瞧,那个被自己解读成“安抚”“牵小孩”的动作也变了味道。
偏偏贺临风一无所觉似的坦然:“行。”
“您放心。”
豪门新婚夜,两案并发,追根溯源甚至牵扯到二十几年前,死者和嫌疑人是备受媒体关注的流量明星,粉丝吵架的词条到现在还挂在热搜上,一大堆事情等着颜秋玉处理,她强迫自己按下好奇,摇头晃晃脑子,让贺临风把简青带走。
蓝白相间的警戒线外,挤满大大小小的跑车轿车救护车,松晓彤降下窗户,眼尖地冲两人招招手:
“这里。”
太阳穴发胀,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幻听幻象,简青蹙着眉正要抬脚,忽然被贺临风向里拽了拽。
对身边人毫无防备,他一时没站稳,鼻尖撞到对方下巴,有点硬。
尖锐的女声哨子般刺破耳膜:“简青!”
“是不是你指使路骁杀了我儿子?是不是你嫉妒报复?你这个狐狸精!害人精!!开霁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路骁和简青在休息室的对话,除开两位当事人,只有警方能听到。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做的亏心事已经露了馅,所以格外理直气壮,保养得当的长指甲抓向简青,又被贺临风拦小鸡似的拦住。
论体力,柳美华常年养尊处优,两个她也掰不过贺临风一条胳膊,仗着对方是警察好欺负,她转而改成一下下捶打:“滚开!你竟然敢和普通市民动手!竟然敢伤害受害者家属!小心我找你们领导投诉!”
“简青!我要你给我儿子偿命!”
尚未完全疏散的“名流”中不乏好事者,见到如此“劲爆”的场面,纷纷掏出手机当起了看客。
如果换做以往,简青大概会放纵乃至催化柳美华的纠缠,借机朝对方套话,唯独今天,软弱也好,任性也罢,简青只想当个能短暂逃避现实的鸵鸟。
于是他干脆偏了偏头,把脸埋进贺临风颈侧。
“我困了。”忘记眼镜被摘掉,肌肤与肌肤相贴,原本打算虚虚做个样子的简青错愕地僵住,几乎能感受到睫毛下跃动的脉搏。
贺临风却自然接上后半句话:“好,那回家。”
彻底被无视的柳美华险些被气个仰倒。
负责带柳美华回市局的刑警同样恼火——他看在对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再多颐指气使的要求也都忍了,谁成想,自己只是去隔壁车里拿瓶水的功夫,柳美华便能捅出这么大篓子,污言秽语,肆意打骂,对贺顾问、对他、对深夜加班的全体同僚毫无尊重。
“妨碍公务是要被拘留的,袭警也一样,”衬衫染着抱起简青时沾到的血,贺临风彬彬有礼,故意找了个视线死角,学着电影中的样子朝柳美华咧了下嘴,好似雪夜里的杀人魔,温声,“您想试试吗?”
柳美华惊得一抖。
月光摇曳,贺临风轻轻拂开对方,像是拂去一粒灰尘,施施然带着简青上了车。
松晓彤悄悄竖起大拇指:牛。
“我先送简总回家?”贴心将空调打高,她顿了顿,偷偷瞄向后视镜,“……还是回你家?”
贺临风挑眉。
松晓彤:懂了。
她就多余问。
垂着头的简青依然紧靠贺临风,宛若断电的大号娃娃。
他醒着,也知道贺临风知道他醒着,可他实在贪恋这点冬日里的温暖,又耻于主动或被动地点明——
自己不适应肢体接触,却在适应贺临风。
音量转到最小,松晓彤放了首柔和的轻音乐,车速平缓,驶离灯火辉煌的公馆。
简青倦意更浓。
他做了一个梦。
他总是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被汹涌的江水吞没,不远处是载着他冲下大桥的出租,破损车窗映出张浮肿青紫的面庞。
穿书者。
许许多多的穿书者。
一只只腐烂的手海草般扎根淤泥,有大有小,齐心协力扯着他坠落,连他自己都厌烦挣扎。
睡吧。
简青朦朦胧胧地打定主意。就像他当初明明听到司机的杀意,却还任由对方带着自己摔进北江。
谁料,这个念头才出现没多久,便有什么热热的东西碰了碰他,啄木鸟般恼人,一下又一下。
“醒醒。”指尖陷进青年脸颊的软肉,浅浅地戳出个酒窝,被月色照亮小半张脸的贺顾问鼻梁高挺,假意没看到前者被打湿的额发,若无其事笑:
“到家了。”
第84章 失控。
简青经常会梦到以前的事, 却极少因为外力挣脱那片沼泽。
怔愣片刻,他一时忘记去拍男人乱动的手指,任由对方带着自己下车, 弯腰叮嘱松晓彤:“路上小心。”
“知道, ”调低车窗,女孩挥挥手催促, “快回去吧,别感冒。”
冷风叫简青恢复理性。
他颔首,尽量礼貌地和松晓彤告了别,大脑开始复盘今晚的状况,尤其是被抓进警局的钱顺德。
以柳美华袒护儿子的程度, 对方几次三番威胁谭开霁, 仍能全身而退, 甚至让前者主动替自己圆谎开脱,这本身就足够反常。
会和青山路6号的案子有关吗?那个逍遥法外二十多年的真凶……
无数问题堆积,简青恨不得立刻调转脚步飞去警局, 偏偏被贺临风揽着肩膀,半强迫地推进了屋。
约莫是嗅到血液干涸后的腥味, 听到房门响动的黑猫跳下鞋柜,迟疑地停住脚, 歪着脑袋打量。
“算你还有点良心, ”想起最开始咪咪被逮到重案组的理由, 贺临风欣慰夸奖, “没直接扑上来咬。”
而后又对简青道:“先洗澡。”
简青迟疑,一方面他急于知晓审讯结果,另一方面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容易引起恐慌。
毛毯只能遮住几块最显眼的红。
“相信警察, 相信颜队,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忙,”脱掉外套,贺临风问,“想换什么?我帮你拿。”
简青:“……睡衣。”
他没来由地放松了神经。
贺临风好像有一种魔力,即使天塌下来,对方也能言笑晏晏地站在废墟里,让你相信他会找出解决的办法。
小臂扬起,“梅花朵朵”的西装被丢进脏衣篓,水温有些烫,简青调了下开关,耳边传来“叩叩”两声。
他一瞬间绷紧脊背。
“睡衣在门口的架子上,你伸伸手就能够到,”隔着磨砂玻璃,贺临风的身影模模糊糊投下,回头,他似是看了眼客厅的挂钟,“二十分钟,超过二十分钟还不出来,我就要进去抓人了。”
简青抿唇。
身为和平共处大半个月的室友,贺临风向来规矩,从未刻意制造什么越界的肢体接触,能让对方在自己洗澡时敲门,还说出这种荒唐话,想必他先前躺在血泊里的“放空”,确实吓到了对方。
于是他忍下别扭,含糊地嗯了声。
腕表和手机都被贺临风收着,他难得失去所有计时工具,只得用笨方法默念数秒,完全没空胡思乱想。
十分钟后,简青擦着湿漉漉的发尾出来:
“我好了。”
客厅却空荡荡。
厨房的灯亮着,甜香四溢,不知在煮什么,他本应松口气,然后转身回卧室,偏偏双脚失控,一点点挪向贺临风。
“怎么猫似的?”专注炉灶,男人慢半拍捕捉到他的靠近,笑,“太晚了,今早剩的南瓜粥,凑合下。”
“吃饱了容易睡着。”
思绪乱糟糟,简青其实没多少胃口,可他还是点点头,怕幅度太小对方看不见,又张口:“哦。”
“大概要五分钟,”顺手扣好砂锅的盖子,贺临风自然道,“帮你吹头发?”
全然忽略简青攥着的毛巾,他指指前者肩膀:“衣服都湿了。”
“吵,”眉头微微蹙起,虽是拒绝,简青却难得说出自己的想法,直白也坦诚,“吵得人脑袋疼。”
贺临风揶揄:“我以为今晚你会有求必应。”
只会回答“嗯”和“哦”。
简青:……
他刚要问,是什么让对方产生如此荒唐的错觉,便见男人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唇瓣牙印未消。